假證真情

造假成功

孫老師今年59歲，明年就要退休了，可他的技術職稱仍是中學一級。本來嘛，孫老師一向淡泊名利，對能否成為中學高級教師也不十分在乎，但他的工作成績非常突出，按理說早該評為“中高”了，并且，和他一起參加工作的同事沒有一個不是“中高”，就連他的學生也一個接一個地步入“中高”的行列，這使他心理很不平衡，內心也十分著急。

其實，孫老師不是不想參評“中高”職稱，而是“硬件”不足。按規定，申報“中高”職稱至少要具備三個條件，可孫老師只具備兩個，還差一個市級優質課獲獎證書。十幾年前，孫老師曾參加過市級優質課競賽，可那次競賽他只獲得了三等獎，不符合評審條件中“榮獲二等及其以上獎勵”這一要求。經受此次打擊后，心高氣盛的孫老師對各種競賽失去興趣，因而再沒榮獲這類獎勵證書。

明天就是申報“中高”職稱的截止日期，若錯過了該天，孫老師這一生恐怕將與“中高”無緣了。于是這天夜晚，孫老師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經過深思熟慮，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中逐漸形成。

次日上午，孫老師悄悄來到街上，他在電線桿上找到一個辦假證的廣告，然后躲在角落給對方打了電話。見了面后，孫老師就在家里等好消息。下午，假證果真送過來了，這張假證就是一個市級優質課獲獎證書，它是依據孫老師提供的舊證仿造的，仿造得幾乎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原來的三等獎變成了一等獎。

向評審小組上交證件后，孫老師的內心一直忐忑不安，他害怕造假的事被發現，這樣，不僅要受到紀律處分，而且會毀了他一生的清白。可讓他想不到的是，在證件公示的三天里，竟沒人看出破綻。

接下來，孫老師順理成章地被評為“中高”，這是上級分配給學校的唯一指標。據說，也有幾個年輕教師想獵取這一指標，可他們聽說孫老師參評后，紛紛放棄，他們說，孫老師是學校的資深元老，咱們咋好意思跟他競爭呢？

沒想到這事如此順利，孫老師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可就在材料上報給縣教育局后的第二天，孫老師突然被耿校長叫了過去。不好，是不是那假證……孫老師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

見了耿校長，心驚膽戰的孫老師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說，我說……”

耿校長抬起頭，笑瞇瞇地說：“老孫，你想說啥呀？”

瞧耿校長那模樣，不像是發現了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孫老師改口道：“沒、沒什么，我就想問一下，耿校長找我有啥事？”

耿校長上前拍了拍孫老師的肩，語重心長地說：“叫你來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想囑咐你，評上‘中高’職稱后，你要珍惜這個榮譽，并以此為契機，戒驕戒躁，再接再厲，站好最后一班崗……”

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孫老師已是汗流浹背了，這是嚇出來的冷汗啊。

此后的幾天一直風平浪靜。按評審程序，評“中高”職稱，需縣、市教育局層層把關，最后由省教育廳組織評委最終評定。所以，縣、市、省三個“關口”都不能出問題，只要一關未過，都將前功盡棄。

這天上午，孫老師騎著車正急急忙忙往學校趕，手機突然響了，按下接聽鍵，就聽對方說：“你是孫老師嗎？我是市教育局的……”

聽到“市教育局”幾個字，孫老師嚇得“撲通”一聲從車上跌了下來，此時，后面恰有一輛電動車在高速行駛，于是，車主剎車不及，忽地一下從孫老師身上軋過。孫老師頓感兩腿鉆心般地疼痛，隨后他就昏迷了過去……

醒來后，孫老師發現自己的兩腿被打上了石膏，纏上了繃帶，原來，他這兩條腿被電動車軋折了。好在孫老師沒有生命危險，并且車主愿承擔由此造成的一切費用，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傷情減輕后，妻子告訴孫老師，那個電話是市教育局的小張打來的，小張是孫老師以前教過的學生，目前在市教育局工作，他打這個電話，只是想向孫老師問一聲好，想不到……

聽完妻子敘述，孫老師后悔極了，他真想扇自己幾個嘴巴，他在心里說，都是那個假證惹的禍呀。

出院那天，孫老師同時得到“中高”職稱已過終審的喜訊，不過，此時的他，臉上卻沒一絲笑容。

心有余悸

“中高”職稱已過終審，孫老師應該興奮才對，可他為啥不高興呢？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個假證。

孫老師是個謹小慎微的人，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說話高腔高調，可他為人處事十分小心。幾十年來，他沒干過什么大事，但也沒做過什么壞事，所以，自從辦了假證后，他便整日提心吊膽，寢食不安。他想，雖然眼下以假亂真瞞過了評委，可萬一有人發現了破綻，并進行了舉報，那可咋辦？唉，你呀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怎能一時沖動而做了傻事，晚節不保呢？孫老師常常這樣責備自己。

這天夜晚，孫老師正做噩夢，卻被妻子推醒。妻子摸了摸孫老師的額頭，吃驚地說：“你沒發燒呀，怎么徹夜胡說八道？”

孫老師一愣：“我都說了些啥？”

妻子說：“你口口聲聲說，我……我坦白，那……那個證件是假的……”

孫老師的臉“刷”地紅了，他吞吞吐吐地說：“沒……沒有的事，這是夢話，不可當真。”

孫老師夜晚睡不好覺，躺在床上也是活受罪，于是他漸漸養成了早起的習慣。這天清早，孫老師在街上散步，忽見街角圍了一群人，出于好奇，他也湊了過去。

到跟前一打聽才得知，原來是兩個染著黃發的小青年在街上亂貼廣告，被女環衛工看到，女環衛工責令他們將廣告撕掉，他們就是不撕，于是雙方吵了起來。

聽雙方越吵越兇，孫老師忍不住擠進了人群。這時，女環衛工抓住兩個“黃毛”的胳臂，欲將他們送到派出所，兩人急了，劈手就給女環衛工幾拳，女環衛工躲閃不及，摔倒在地。接著，兩個“黃毛”又沖上去踢打女環衛工，看樣子是想把女環衛工往死里打。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打人？”一聲怒喝之后，孫老師奮不顧身沖過去攔住了兩人。兩人見勢頭不妙欲溜，孫老師又一步跨前擋住了兩人的去路：“想走沒那么容易，現在你們必須把傷者送醫院醫治。”

“老家伙，找死呀？”見脫不開身，兩個“黃毛”惱羞成怒，頃刻間便從身上拔出水果刀，接著瘋狂地在孫老師身上一陣亂刺。起初，孫老師還能用胳膊來回抵擋，漸漸地，他沒了力氣，再加上疼痛難忍，就聽“哇”的一聲，他口吐鮮血，栽倒在地……

昏迷了十來天后，孫老師才從死神手中掙脫了出來。見丈夫醒來，妻子含著淚說，兩個兇手已抓到，目前已被刑事拘留。妻子還說，孫老師勇斗歹徒受傷后，好多記者來采訪他，他的英勇事跡還上了報紙，上了電視呢。

聽了妻子的話，孫老師沒有吭聲，只淡淡一笑。

孫老師醒后的第二天，耿校長領著女環衛工來探望他。見他們手中提著貴重的禮品，孫老師有點不好意思，他紅著臉說：“你們來坐坐就行了，還買什么禮品呀？”

耿校長把禮品放到桌上，一臉歉意地說：“你救了弟妹，俺們兩口子真不知咋感謝你呢。”

“弟妹？兩口子？你們是——”孫老師滿臉驚異。

“俺們是夫妻呀。”耿校長瞟了妻子一眼，之后說，“你弟妹在外地一家企業工作，企業不景氣，她便辭了職，可回到咱縣后又找不到新工作，于是暫且做了環衛工人，沒想到……”

知道了女環衛工跟耿校長的關系后，孫老師說話隨便多了，他問耿校長的妻子：“那天那兩個‘黃毛’在街上都貼了什么廣告，惹得你如此生氣？”

“還能是什么廣告？辦假證唄。”耿妻說，“那張廣告上竟寫著：本店辦理各種假證，包括身份證、駕駛證、畢業證、榮譽證，還有處女證、猛男證什么的……:”

聽到“假證”兩個字，孫老師的頭立時“嗡”了一下，臉色也隨之變得煞白。

耿妻沒注意到孫老師臉色的變化，她接著說道：“最近上級下發了通知，通知上說，我們不僅要嚴厲打擊制作假證者，還要對使用假證者加大處罰力度……”

聞聽此言，孫老師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還原真相

傷愈出院后，孫老師很快上了班。上班的第一天，他便徑直走進校長辦公室。見到耿校長，孫老師立馬說：“我說，我說，我的那個證件是假的，我愿承擔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

耿校長給孫老師倒杯茶，安慰道：“老孫，別著急，坐下慢慢說。”

坐下后，孫老師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造假的經過講了一遍，講完后特別強調，因造假自己已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若再不卸下包袱，肯定會發瘋的。

本想耿校長會立馬大發雷霆，不想他聽后竟微微一笑：“你造假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啥？你早就知道了？知道了為啥不阻攔我？”孫老師驚呼道。

耿校長抽出一支煙，點著，悠悠地吸一口說：“在證件公示的當天，我就發現你的那個證件是假的，可我沒有吭聲，而是在上交檔案時，我暗暗把那個假證抽出來，換了名副其實的真證，所以，你才通過層層評審，最后過了關。”說著，耿校長把一個榮譽證書放到孫老師的面前，并說上交的就是這個“真證”。

孫老師低頭一看，瞧見這是一個市級優質課獲獎證書，它跟十幾年前自己榮獲的那個榮譽證書幾乎一模一樣，連紙張也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那張是三等獎，而這張是一等獎。

“這……這是怎么回事？”孫老師皺緊了眉頭。

耿校長長嘆一聲，嘆后道出了一段實情：原來，孫老師在十幾年前那次市級優質課競賽中，憑借雄厚的實力榮獲了一等獎，證書傳至縣教育局后恰被耿校長看見，他便代孫老師領了。其實，他代領證書是別有用心的。在工作過程中，兩人雖稱兄道弟，可也有過節，為此耿校長一直對孫老師耿耿于懷，并想尋機會報復他一下。想不到機會這么快就來了，于是領到證書后，尚是普通教師身份的耿校長馬上將證書壓下，而在街上辦了一個假證。假證上，孫老師的獲獎等級是三等獎。令人遺憾的是，心高氣盛的孫老師接到假證后，不僅沒有看出破綻，還火冒三丈地將假證摔進抽屜里，并發誓再也不參加這類比賽。

“自從做了這件傻事后，我無時無刻不感到內疚。尤其是看到你因缺少這個證件而年年與高級職稱無緣時，我更有了一種負罪感。十幾年來，我由普通教師升至中層領導，再升至校長，可謂春風得意，而你一直兢兢業業、無怨無悔地工作著，行政上卻沒擔任任何職務，職稱上也沒任何變化，我一瞧見你，就感到心酸和不安。”

猛吸了幾口煙后，耿校長接著說：“為了彌補虧欠，我常常想盡辦法幫助你，比如，你妻子下崗后，我力排眾議優先把你妻子安排到校辦工廠；你兒子考上大學后籌不齊學費，我拿出自家的五千塊錢卻以學校的名義給你送去；近年來你身體欠佳，我年年給你減少工作量……盡管如此，我仍覺得欠你太多，所以，評職稱時我發現你交了假證后，就決定關鍵時刻再幫你一把，于是悄悄將假證換成了真證……”

“你跟我說這些，就不怕我告你嗎？”聽完耿校長敘述，孫老師的心在滴血，但他強壓怒火，仍平靜地問道。

“以前怕，可現在不怕了。”耿校長站起身，長出了一口氣，“從你冒死救下我妻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一定要向你講明真相，并且，我也是快死的人了，什么名呀利呀的，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

“啥？你是快死的人？耿校長，你可不要瞎說。”孫老師瞪大了雙眼。

“我沒有瞎說。”耿校長一臉傷感地說，“幾個月來，我一直咳嗽不止，原以為只是普通感冒，可前天到大醫院一檢查，原來得了肺癌，而且是晚期，醫生說，我已沒有多少時日了……”

“這……這……”孫老師驚得張大了嘴巴。

“我死不足惜，只是……只是我放心不下家人。”耿校長的眼眶濕潤了，“老孫，咱們曾是結拜兄弟，我希望我死后你能不計前嫌，常去探望我的家人，尤其是常去看看我那八十多歲的老母親，我妻子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對老人家發火……”

“我會的，我會的。家母死得早，我正想認個干媽盡盡孝心。”孫老師眼含淚花地說。

“來生咱們再做兄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耿校長上前抱住孫老師，抱得緊緊的，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