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葬老人遺體引發人格權糾紛

因為一家醫院的太平間管理混亂，導致一死者家屬將另一死者遺體火化埋葬。一方是“哭爹不是爹”，一方是“哭爹不見爹”。這樁因錯葬遺體引發的離奇官司，可謂一波三折。從2009年開始，經歷了一審、上訴、裁定發回重審、再審、上訴后，2012年3月2日，河南省南陽市中院作出終審判決。專家認為，因經營者提供的產品或服務質量問題，致使消費者精神受到損害的事件屢屢出現，精神賠償的內容亟須寫入《消費者權益法》。

遺體錯葬

2009年1月15日，南陽市某局離休干部魏軍病逝。魏軍的妻子李秋霞及其五個子女忍著至親離世的痛苦，開始忙著為老人辦理喪事。當日，魏軍遺體被家人送至南陽市油田總醫院內的太平間存放。魏軍的親屬向“老馬殯葬用品服務站”的經營者馬建強繳納了1692元的停尸、整容等費用，由該服務站對魏軍遺體進行整容。

1月19日上午，悲痛萬分的家人準備將其遺體進行火化。魏軍的家屬們組織4人進太平間抬遺體時，馬建強指著一個冰柜說，這里就是魏軍的遺體。得到馬建強的確認后，4人將遺體抬出。魏軍的家屬們為其舉行了追悼會，并于當日火化，支出火化費用2115元，購買鞭炮等費用340元。火化后，將骨灰安葬。

1月20日，沉浸在失去親人悲痛中的李秋霞等人，得到了一個讓她們驚愕的事實：她們埋葬的不是魏軍的遺體，而是別人的！

原來，1月20日這天，徐虎的親戚朋友按照原定時間到老馬殯葬用品服務站向其去世的父親徐朝瑞的遺體告別時，意外發生了，遺體找不到了。驚愕萬分的徐家急忙報警。南陽市公安局高新派出所的民警經過調查發現，因為馬建強的失誤，徐朝瑞的遺體被李秋霞等人當做魏軍的遺體火化了，而魏軍的遺體還靜靜地躺在冰柜內。

第二天，徐家和馬建強達成協議，馬建強當場向徐家賠禮道歉，并賠償徐家精神損失費65000元。

1月23日，經南陽市油田公安局魏崗派出所調解，徐朝瑞的親屬與魏軍的親屬達成協議，魏軍的親屬立即歸還徐朝瑞的骨灰，徐的親屬不再追究魏家的法律責任。協議達成后，魏軍的親屬將已安葬的徐朝瑞的骨灰歸還了徐家，又對魏軍的遺體進行了火化和安葬。處理完后事后，李秋霞及其子女去找南陽市油田總醫院（以下簡稱油田醫院）、太平間所屬的南陽市油田醫達公司（以下簡稱醫達公司）和老馬殯葬用品服務站經營者馬建強，要求給予精神和物質賠償。

撤銷原判

讓李秋霞等人難以忍受的是，雖然經過半年多的奔波，但是三方卻相互推諉，不愿賠償。

2009年9月8日，李秋霞及其五個子女將油田醫院、醫達公司和馬建強告上法庭，要求三被告向原告方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賠償原告方直接經濟損失15000元，精神損害撫慰金70000元，合計85000元。

在訴訟過程中，被告馬建強提起反訴，要求六原告為拉錯、葬錯遺體承擔責任，賠償殯儀館為此支付給徐家的經濟損失6？郾5萬元。

經南陽市宛城區人民法院查明，油田醫院的前身是河南石油勘探局總醫院，2005年更名為油田醫院。醫達公司成立于1989年，是一家集體所有制企業，主營醫療器械設備、制冷設備維修電器設備元件、開關控制設備制造及銷售，兼營房屋出租、建材、裝飾材料零售等業務。

馬建強原系醫達公司的職工，退休前從事殯葬服務，退休后仍從事殯葬服務。2006年10月27日，馬建強成立了“老馬殯葬用品服務站”，辦理了營業執照，經營范圍及方式為花圈、壽衣殯儀用品服零售。同年10月，經南陽市民政局頒發《殯葬用品生產經營許可證》，生產經營范圍為停尸、整容、花圈、壽衣、殯儀服務，經營期限至2010年10月17日。

2009年1月1日，醫達公司法定代表人與馬建強簽訂太平間租賃合同，合同約定：該公司將太平間用房四間、殯儀服務部用房兩間、操作間兩間、殯儀廳一間、停尸柜三臺等租賃給馬建強，每出殯一人，馬建強向公司上繳540元的租金。

2010年6月30日，南陽市宛城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李秋霞及其五個子女敗訴。

李秋霞等六人不服一審判決，向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原判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程序不當。

2010年10月26日，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二審民事裁定書：撤銷宛城區人民法院（2009）宛民初字第1921號民事判決；發回重審。

再判賠償

接到裁定書后，宛城區人民法院重新組成審判庭審理此案。

法院查明，六原告將魏軍的遺體交付老馬殯葬用品服務站經營者馬建強，并支付相關費用，六原告與馬建強之間即形成服務合同關系，馬建強即負有提供殯葬服務、看管及安全交還魏軍遺體的義務。而馬建強未能盡到審慎責任導致交付錯誤，不僅增加了原告的經濟負擔，還給原告心理上造成終生難以磨滅的影響，對此馬建強應承擔事故的主要責任。但六原告作為魏軍的親屬，自被告馬建強錯誤交付遺體到遺體火化前，依當地風俗瞻仰遺容，開追悼會進行遺體告別時，應當對遺體并非魏軍有所察覺并避免這一事件的發生，而又因六原告的疏忽，造成錯燒的后果，應當承擔次要責任，故六原告與馬建強的責任承擔比例為3∶7。

法院認為，六原告以侵犯人格權為由提起訴訟，請求被告賠償經濟損失及精神撫慰金，理由正當，法院予以支持。但經濟損失僅限于六原告第一次用于喪葬的費用4147元；對精神撫慰金，六原告請求70000元過高，法院酌定60000元，由被告馬建強根據其過錯責任賠償。

法院認定，被告馬建強在事故發生后與徐的家屬達成賠償協議，賠償徐的家屬65000元，與本案有直接的聯系，故對被告馬建強的反訴請求，法院予以支持。對于馬建強的損失，六原告亦應根據其責任大小予以賠償。被告醫達公司作為太平間產權的所有人，在將太平間租賃給馬建強經營后，仍有義務對馬建強經營太平間的各項活動進行監管，但其疏于監管，對事故的發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故該公司應當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宛城區人民法院認為，六原告請求被告油田醫院賠禮道歉、消除影響，共同賠償原告方經濟損失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因六原告未提供證據證實被告該醫院與錯燒事件存在因果關系，故對六原告的該項請求，法院不予支持。六原告請求其他被告賠禮道歉、消除影響，鑒于本案六原告及被告馬建強對事故的發生均有過錯，且法院對六原告精神撫慰金已予支持，故對六原告該項請求不予支持。按照原、被告承擔責任的比例，被告馬建強應賠償六原告44902？郾90元，六原告應賠償被告馬建強19500元，相抵后被告馬建強應賠償六原告25402？郾90元。

2011年12月29日，宛城區人民法院判決：被告馬建強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賠付六原告經濟損失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共計25402？郾90元，被告醫達公司負連帶清償責任；駁回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1925元，反訴費725元，六原告負擔1000元，被告馬建強負擔1650元。

終審改判

一審判決下發后，在法定期限內，李秋霞等六人上訴至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二審法院予以改判。

她們的上訴理由是，油田醫院應承擔責任；一審判精神撫慰金過低；馬建強的反訴請求不應支持；經濟損失賠償偏低。

接到判決后，馬建強亦不服，上訴稱：原判認定事實錯誤，實施火化不是受上訴人指定，而是魏家自行辨認的，一審法院將責任強加給自己，顯然錯誤；原判結果顯失公平。燒錯尸體原因及后果是原審原告自己的疏忽大意，雖我方在管理上有疏漏，應屬次要責任。

油田醫院辯稱：我院不是適格主體，不應承擔賠償責任，原判決正確。醫達公司對原判決無異議。

南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李秋霞等六人在向馬建強所開辦的殯葬服務站交付相關費用后，雙方之間形成了保管服務合同關系，馬建強即應承擔逝者遺體保管義務，造成損害，理應合理賠償。

針對李秋霞等六人的“油田醫院應承擔責任”的上訴理由，南陽市中院認為，油田醫院與醫達公司系兩個不同的獨立法人，醫達公司是太平間的產權所有者，醫達公司將自己的太平間租賃給馬建強經營，故醫院不應承擔責任。由于馬建強經營管理混亂，造成逝者遺體錯燒，應承擔主要賠償責任，同時，醫達公司作為太平間的產權所有者，對馬建強的經營，監管不力，導致事故發生有一定過錯，故應承擔連帶賠償責任。

南陽市中院最后認定，李秋霞等等六人錯燒他人逝者遺體的費用，應由馬建強予以合理賠償，賠償數額為4147元。李秋霞六人處理自己親屬遺體所產生的費用自理。由于遺體錯燒事件，造成了李秋霞等親屬們的精神損害，精神撫慰金法院酌定為60000元，以上兩項損失共計64147元，馬建強應承擔主要賠償責任，即64147元×70%為44902？郾9元。由于李秋霞等六人在錯燒事件中自身未盡到注意義務，對該項損失也應承擔一定的責任，以30%為宜即19244？郾1元。

2012年3月29日，南陽市中院作出終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改判馬建強在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賠償李秋霞六人經濟損失44902？郾9元，醫達公司負連帶清償責任。（當事人為化名）

《消法》缺憾

歷經兩年多的因錯葬遺體引發的人格權糾紛案，終于劃上了句號，但是此類案件也引起了法律界人士的反思。

保存骨灰是人們對逝去親人的一種緬懷和思念，但是因骨灰引發的案件和爭論也日益增多。

2009年7月3日，焦作市殯儀館發生了一件意外事件：當逝者趙某的十幾名親屬趕到殯儀館，準備向親人遺體做最后告別時，卻發現趙某的遺體不見了；而已舉行過遺體告別儀式、正在火化親人遺體的王家親屬，卻猛然發現自家老爺子還安詳地躺在水晶棺中。

經調查，焦作市殯儀館停尸房有南北兩個冷藏室，遺體冷藏柜編號都有1—30號。7月3日上午，殯儀館有兩個遺體告別儀式，8時30分，逝者王某遺體被放在了南邊的5號冷藏柜，趙某的遺體被放在了北邊的5號冷藏柜。但因辨識出錯，發生了燒錯遺體事件。殯儀館主動承擔了責任，積極爭取趙家的原諒，賠禮道歉，免除了1000多元的火化費。后來，殯儀館并賠償精神損失6萬元。

鄭州大學法學博士王世宇認為，人格權是作為自然人的民事主體必備的、以人格利益為內容，并為法律所承認和保護的民事權利。我國法律規定人格權具體包括：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人身自由權、隱私權、名譽權、名稱權、姓名權、肖像權等權利。依據不同的標準，人格權還可分為物質人格權和精神人格權。物質人格權包括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等，精神人格權包括、人身自由權、隱私權、名譽權、名稱權、姓名權、肖像權等。骨灰是人身權利的一種延伸，但它無疑又是感情的一種沉淀物。在這個意義上，此案的終審判決既重視了法律定義的個人權利，也兼顧了個人感情的正當性。

河南省消費者協會秘書長陶成川指出，一段時間以來，因經營者提供的產品或服務質量問題，致使消費者精神受到損害的事件屢屢出現。在法院的審判實踐中，消費者的訴求也擴大至精神賠償。然而，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的消費者的九項權利中，并沒有規定消費者有獲得精神賠償的權利，致使消協在處理消費者因人格權遭遇侵害的精神賠償的投訴時，找不到直接依據。目前，《消法》正在緊鑼密鼓的修改中，陶成川認為精神賠償的內容亟須寫入《消法》。

（責編：夏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