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魂》在我讀過不多的長篇小說中,作者任道金先生是與我空間距離最近的。又讀作品,又讀人,有些感受應當在情理之中。作者在談到創作動機時反復說著一句略顯簡單的話:“我有話要說”。任先生作為一位饒有成就的詩人來寫小說,其文學性應不在話下,而他究竟通過這部長篇小說要說些什么話,就成為吸引我的第一因素。
大多長篇小說都離不開愛情的內容,缺了它既無法表現人性的特質和色彩,甚至也難以描述和解釋許多社會現象。又是長篇小說,作者又是詩人,這部作品的“愛情戲”自然應該更多更重一些。盡管我提前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預期,但真正讀了小說還是有些震撼。就像有些字畫作品一樣,一抹粗大濃黑的線條或者鮮艷奪目的色塊占據了字畫的醒目位置,讓人乍一看幾乎要忽略其他的東西。《桃花魂》中力華和玉琪的“愛情戲”就是這樣線條和色塊,它作為這部小說的骨干,不但撐起整部作品的架構,而且是作者傾墨最多、用心最苦、抒情最狠的部分。作者把能展現愛情靈與肉魅力的所有技術幾乎都用上了。最能表現作者詩人才氣,給我深刻印象的愛情場景有兩個:一是玉琪煞費苦心配合力華成功完成畫作桃花魂一段,二是男女主人公消除誤解,一起憧憬美好未來,力華向玉琪描述他想象中的婚禮一段。
這樣濃墨重彩的“愛情戲”除了出于小說布局謀篇的整體需要外,還抒發了作者的愛情理想,或者叫愛情觀。《桃花魂》頌揚的愛情觀是古典的,其神圣性是永恒的。在我還沒有全部讀完小說時,就覺得這個愛情故事有些眼熟:男主角才華橫溢而又窮困潦倒,女一號美艷絕倫而又無比善良,他們的愛情超凡脫俗,歷盡曲折,轟轟烈烈,死去活來。沉思之后,腦中浮現出兩個詞:才子佳人和郎才女貌。雖然這兩個詞曾因政治原因一度變得有些貶義,但在概括古典正宗愛情故事的最大特點上,我至今還沒有發現第三個詞可以和它們平起平坐。接著我又想到了《梁祝》,想到了《西廂記》和《牡丹亭》。愛情的本質古今數千年沒有變化,變化的是頌揚它的各種技術元素。《桃花魂》用新的時空背景、新的語言詞匯,再次表達了當代人對唯美純粹情感的尊重和向往。永恒神圣的情感是需要不斷翻版和新說的,否則我們總是讀\"關關雎鳩\",總是看《梁祝》,出不了《山楂樹之戀》,寫不出《桃花魂》,那就無法想象了。
小說在歌頌理想愛情的同時,還描繪了理想的家園。評論界有一種以故事發生地來劃分文藝作品題材的說法,以城市為主的叫城市題材,以農村為主的稱為農村題材。這其實算不上一個高明的說法。如果以此標準來界定《桃花魂》,可以說它是半城市半農村的小說。但是,從這一角度來看《桃花魂》卻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故事發生的環境至少有一半在那個經濟發達的夢海市,但是作者卻幾乎沒有對這一熱氣騰騰,方興未艾的城市環境用墨,更不用說帶著詩意的情感,只用了“喧囂、緊張、浮躁,整天像氣球一樣飄著,似乎永遠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和“他在大街上走著,看滾滾車流,看如蟻的行人,形形色色,有的左顧右盼,有的匆匆而去”聊聊數語,就讓玉琪和力華的感覺為城市定了性,整部小說也讓代表各種發展成果的城市文明只在讀者那里留下模糊的難以恭維的印象;而在寫到以垵口山為標志的農村時,小說的色調一下完全改變了,“起伏波蕩的桃花,如茫茫花海,浩淼蕩漾得令人眼暈目眩”之類話語連篇累牘,詩人可能把全部贊美的辭藻都派上了,并且帶著深情。即便是在小說中只占很小篇幅的江河老家N縣某農村,也不惜筆墨,為讀者描繪了一個美麗的月夜,簡直讓人覺得作者在把小說當散文詩來寫。
僅僅是優美的環境恐怕還成不了理想的家園,作者對此十分清楚。重要是在這環境中的人都善良淳樸,陽光健康,可親可敬。包括垵口山的姜傳貴、叢大媽,也包括江河的父母及家人。與此相反,所有惡人的舞臺都在城市,包括一些骯臟的事。身在城市心在農村,這可能是對現代化孜孜以求,但入城不久又發現感覺不對的一代人的集體糾結。曾有一個國際大展會使用了一句廣告語“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看來任道金先生代表不少人提出了疑問,這句廣告語后面好像漏了一個問號。
小說的“愛情部”和“家園部”不管是作者詩人才氣的自然流露,還是主動抒發,都只是“有話要說”的一部分。真正表現作者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則是對當下種種社會現象的見解和評判。其中涉及到的有大眾熟悉的金融危機、民工上訪、官商勾結,也有僅為特定人群所了解的宗教問題、官場生態和媒體潛規則。在這里,作者把他性格中敢做敢為、有話一吐為快的特點表露無遺,也是讀者閱讀活動中最為暢快的部分。在直抒胸臆的過程中,作者還著重對毀壞家園行為進行了鞭撻和嘲笑,對建設理想的家園提出了設想。
任道金先生非常推崇悲劇的力量。為了強化作品的沖擊力,他把小說結局設計成悲劇。在我看來,完美無暇的女主角玉琪的以死抗爭具有感人的悲劇色彩,但更具催人深思悲劇力量的則是垵口山整體被摧毀了,但是作為垵口山核心的桃源居卻保留了下來,而這個桃源居已變成了一個“破院子”,它“肅穆蕭條,死一般沉寂,看起來倒真像座墳墓,毫無當年的詩情畫意了”。小說對毀壞家園的行為給予了剖析,主要原因歸結于人性惡的力量以及人們目光的短淺。道理基本是這個意思,但還是有點簡單。回想我們在被打開國門或是主動開放之時,國人對現代化的亟盼之情,對代表現代化那種林立的煙囪冒著濃煙、摩天的高樓閃著霓虹景象的崇拜,就能明白建設理想家園之路其實是很艱難的選擇。三十多年前有位偉人在推動特區建立時說過一句話,“殺出一條血路來”。當時我們可能只是看到其中的決心和氣魄,現在回頭再仔細看看應該會有更多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