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東高密東北鄉靜靜睡在文學的疆域中。膠河年年泛濫送來沃土,熟了麥子,紅了高粱。蒲松齡的老家和水泊梁山都距此不遠,神怪妖狐和草莽英雄的故事被歷代傳唱。饑饉、戰火、強權,把一輩輩癡男怨女侮辱與損害,讓他們卑賤得沉入泥土里。鄉土的記憶飄蕩于虛幻的夢囈中,又時常猛摔到大地上。終于有一天,那個自稱高密東北鄉獨立王國國王的莊稼子弟,在現實世界中獲得了加冕。一個偏僻的中國鄉村,竟成了全世界人們魂牽夢縈的故鄉。
高密東北鄉只是莫言創造的一個文學地理,現實中指高密縣東北的河崖鄉、大欄鄉一帶,“東北鄉”也是明清民國時期的叫法。莫言家在河崖鄉的平安莊,村南的河邊有片沼澤,在1970年代以前,蘆葦和魚蝦如這里的孩童一般野蠻生長。
莫言本名管謨業。管氏的先祖可追溯到春秋時齊相管仲,可確考的管氏族祖為北宋詞人管純,而高密管氏的一世祖為元末明初的管世謙,莫言這一代是第二十四世。高密縣城東是管家聚居地,莫言的曾祖父管錦城因為與同宗鄰居發生糾紛后打官司敗訴,不得不舉家遷到距50多里外的荒地平安莊,在此開枝散葉。
爺爺:野草大風話鬼狐
管錦城用“仁、義、禮”為三個兒子取名,次子管遵義就是莫言的爺爺。
管遵義,字居正,又字嵩峰,以管嵩峰行于世。生于 1895年,病故于 1978年。莫言爺爺沒有小說《紅高粱家族》和《秋水》里“我爺爺”那般殺人擄姑娘之類的豪杰之舉和風流事,而是一個以勞動為樂為美的莊稼把式,與小說《大風》中的爺爺相近:“爺爺是個干癟的小老頭,膚色黝黑……是村里數一數二的莊稼人,推車打擔,使鋤耍鐮都是好手。經他的手干出的活兒和旁人明顯的兩樣。”一次,農社小社員莫言第一次割麥動作生疏遭人嘲笑,第二天爺爺親自上陣,架勢讓旁人目瞪口呆。割完,身上一個麥芒子都沒沾上。莫言爺爺輕輕甩下一句話,過去我們是穿白綢子襯衫割麥的,割一上午,衣服都是白凈的。
他木匠活做得漂亮,不管什么家什只要看了樣子就能照樣做出來。人們都說他換過
軸子的木輪車推起來吱吜吱吜特別好聽。爺爺是文盲,卻能對照藥方從他哥哥的藥櫥里給病人抓藥。他又能打一手好算盤,村人買賣土地,不管地塊多復雜,他能很快算出它的面積。
莫言兄弟津津樂道的是爺爺帶他們扎梁子捉螃蟹:用高粱稈編成梁子截斷螃蟹的路,只留一個出口,等螃蟹自投羅網,一夜捉上幾百個,拿到集市上賣了換錢買糧食?!都t高粱家族》里羅漢大爺帶余豆官抓螃蟹的段子正出于此。
不識字的爺爺卻是個博聞強記的故事鋪子,從三皇五帝到明清民國,改朝換代的名人軼事他能一樁樁講個頭頭是道。他自稱見過神仙下凡、狐貍煉丹,在夏日河堤冬日炕頭給孫輩們講滿肚子的神仙鬼怪故事。這些傳說再攪和了《聊齋志異》《封神演義》,化成了莫言的魔幻世界?!肚驙铋W電》里舉子趕考救螞蟻,《爆炸》里狐貍煉丹,《金發嬰兒》里 8個泥瓦匠廟里避雨,《草鞋窨子》里兩個姑娘乘涼遇笤帚精,《紅高粱家族》里綦翰林出殯等等都取材自爺爺講的故事。
莫言爺爺樂善好施,又要撫養弟弟死后留下的三個孤兒(莫言的三叔、四叔、六叔),日子總是富不起來,土改時被定為中農,屬于地主富農被打光后的首要批斗對象。他一把好手藝,誓死不加入農業合作社,只說將來合作社搞不下去了,農具、牲畜你們原樣奉還。這一側面讓莫言寫出了《生死疲勞》里的“全國唯一的單干戶”藍臉形象。
大躍進大煉鋼鐵時,他斷言土爐子煉鐵“純粹浪費東西,禍害人民”。廣播喇叭里說某地小麥畝產萬斤,他堅決不信:“ 一市畝地,就那么一點點地方,不用說長麥子,就是把麥子打好,光把麥粒鋪在那一畝地里,一萬斤得鋪多厚?這肯定有假! ”他當時就預言,人民公社折騰來折騰去,非餓死人不可。
爺爺是莫言的第一個老師,也是他《紅高粱家族》《食草家族》等多部小說里向往的舊時代美好價值的真實原型。
奶奶:農婦與槍火
莫言爺爺19 歲時與20 歲的戴氏成親,在當時已屬于晚婚,二人育有一女二男(莫言的父親和五叔)。管戴氏 1971年去世,像許多舊社會農家婦女一樣,沒有大名。
盡管姓戴,莫言奶奶卻沒有《紅高粱家族》里戴鳳蓮那般潑辣風流,是一位老式家庭婦女。因為她父兄會竹器手藝,生活略好于一般農戶。成親后,莫言爺爺的衣服全由娘家負責。她針線活做得漂亮。村里人家結婚,窗花、饅頭花常找她剪,喪事也找她去幫著辦。奶奶還會接生,村里如今 60歲左右的人一半是她接到這個世界上來的。
莫言長兄管謨賢講,奶奶曾獨自面對日軍面不改色:“ 有一年,日本鬼子在外面砸門,爺爺去開門,鬼子進門一腳將爺爺踢倒,刺刀對準爺爺,嚇得爺爺面如土色。倒是奶奶走上前去扶起爺爺。爺爺出門想跑,那鬼子一勾扳機,子彈從爺爺身邊飛過。從此,只要聽說鬼子來了,鬼子影子未見,爺爺就先跑了,往往奶奶在家留守。后來,凡是與兵們打交道的事,莫言爺爺再不敢出面,哪怕后來的八路軍、解放軍來了,開大會都是奶奶去。”
管戴氏一生未出過遠門,沒見過樓房。 1960年代,管謨賢在上海讀書,放假回來形容自己住在樓上,她無論如何就想不明白:怎么上去,用梯子嗎?越聽越不明白。至她去世,高密的鄉下還都是平房。
大爺爺:不馴的醫者
莫言大爺爺管遵仁是莫言爺爺的大哥。他是前清秀才,但清末廢科舉,他只好放棄仕途回家務農。他 19歲起學醫,開了潤生堂藥鋪,擅長婦產科和兒科。他不但醫術精湛,還寫得一手漂亮字,莫言兄弟上學后就照著他的字描紅。
管遵仁深得其父之風,年輕時很是桀驁不馴,風流倜儻。因為日子風光,在街上管閑事得罪了人。打過場官司,輸了,卻被對方記了仇。土改時“仇家”的后代已經入黨當了干部,管遵仁被劃為地主,一家逃到青島。他有一男兩女,即莫言的二叔、三姑和小姑。青島解放時,他唯一的兒子(莫言二叔)被國民黨擄去臺灣,長期生死未卜。
管遵仁被“仇家”從青島追了回來,旋即被捕,半年后獲釋,靠弟弟及幾個本家和朋友幫助重開藥鋪。后來公私合營,管遵仁父女一起進入聯合診所,拿工資吃飯。這時,“仇家”的人在村里盛氣凌人,命令他每天割一筐青草送去給他家喂牛,生病吃藥自然也不付錢。管遵仁敢怒不敢言。“文革”時期,80多歲的管遵仁還被這家人的后代揪上臺去批斗。
管遵仁醫術精湛,治好了當地多次流行性疾病。莫言曾寫過一首打油詩夸贊大爺爺:“俺家伯祖老中醫,擅治傷寒有絕技。麻黃桂枝生石膏,再加一把地骨皮?!?在莫言小說《冰雪美人》《紅蝗》里都能找到這樣一位深孚眾望的鄉村醫生形象。
管遵仁將醫術全部傳給了小女兒,也就是莫言的小姑管貽蘭。而“叔叔在臺灣”成了管氏幾家人頭上揮之不去的陰霾。當醫生的管遵仁每逢過年卻以銅錢占卜兒子的吉兇。直到1980年代,兩岸恢復探親往來,莫言的二叔才得以從臺灣返鄉探視,而此時大爺爺和大奶奶都已不在世了。
三爺爺:湮滅的傳奇
莫言的三爺爺管遵禮,是高密東北鄉方圓幾十里的傳奇人物。他一身山東好漢的豪氣,整日在外結交各路“英雄好漢和流氓混蛋”,酒肉朋友天天有??谷諘r期,豪杰蜂起。高密出現了三支最大的游擊隊:冷關榮冷部、高云生高營和姜黎川姜部。據說冷部有十挺花機關槍(俄式沖鋒槍),高營有個在鐵軌上穿梭自如的自行車飛虎隊,姜部有 20匹黃馬。管遵禮自然與這些人都有往來,還曾說把兒子(莫言的三叔)送去萊陽當八路。但叱咤一時的管遵禮卻突然離奇身亡了。
管謨賢認為,可能是姜部的一個通訊員或者副官擦槍走火或有意為之。他掏出一把勃朗寧手槍跟管遵禮炫耀,而管遵禮吃過見過,完全沒放在眼里,也許是喝醉了,笑著拍拍肚皮說:“這洋餅干還能砸死人?別逗了。照這打!我保管眉頭也不皺一下!”通訊員或副官或許是非常惱憤,或許是真以為無所不能的管遵禮刀槍不入,真朝他的肚皮開了一槍。管遵禮的腸子流了出來,卻面不改色地把腸子塞了回去,塞上一塊棉花或泥巴,對嚇傻了的副官或通訊員說:“來來,再干一杯!熊樣!不醉不歸!”一個月后,豪杰因傷口感染而死。莫言的三奶奶受到驚嚇精神失常,不吃不喝不睡,不久也去世了。
莫言的看法不同,他認為是冷部的人干的?!都t高粱家族》里頂天立地的平原豪杰“我爺爺”余占鰲,多半或是莫言對于三爺爺生活的想象。書里第四章描寫機關槍掃射的場面,就是莫言對冷部機關槍的想象。
管遵禮一生吃喝玩樂,敗光了家產。解放后,他的孩子卻都被劃成了令人羨慕的貧農。
父親:紅蘿卜之刑
莫言的父親管貽范,生于1923年,在堂兄弟中排行老大。上過 4年私塾,一解放就負責記賬和掃盲,從合作社時期到生產隊和國營農場時期,一直擔任會計直到退休。他數著成箱成捆的賬冊單據,能自豪地向全村說他沒貪污一分錢,沒有錯過一筆賬,沒濫用過一次權,連記賬的圓珠筆都是經過批準才買的。每逢生產隊擺酒席,他總是借故推辭。
莫言的童年是在饑餓和覓食中度過的。一如爺爺所預言,大饑荒很快到來了。莫言和伙伴們饑餓難耐,肚皮“透明”得看得見腸子蠕動。他們滿野地里捉螞蚱油炸了吃,像擼葡萄一樣從草上擼下一串金龜子嚼起來,把冬日青苔攪成糨糊喝下。小說《吃香兇惡》里小學師生一起嘗鮮嚼煤塊,《鐵孩》里孩子咬鋼絲,都是莫言童年里真實經歷的事情。而“吃”的問題也彰顯著權力,正如《透明的紅蘿卜里》里生產隊長鼓得如“田鼠”般的腮幫子。
管貽范教育子侄的嚴厲作風和孩子饑餓的童年完全不相符。他擔心子侄“學問不成,莊戶不能”,容不得子侄敗壞家風,子侄們稍有差錯非打即罵。幼年莫言干活饑餓至極時便把父母教誨全丟到一邊。一次他跑到鄰村偷西瓜,差點被土炮轟到;又一次,他偷生產隊的紅蘿卜,被老鄉抓到,被罰跪在毛主席像前挨批斗。父親知道后,回家差點把莫言打死,多虧爺爺來解了圍。
挨打的心理陰影揮之不去,莫言1980年代以自己為原型寫出了成名作《透明的紅蘿卜》,即小說中“黑孩”因挨餓偷紅蘿卜而挨打。在另一篇小說《枯河》中,犯小錯的小虎更是被父母和大哥活活拷打至死。
母親:餓鄉磨
莫言的母親姓高,大名高淑娟,但一直登記為管高氏,1922年出生,管謨賢形容她“一生悲苦”。管高氏自幼纏足,沒有文化,因勞累多度患有哮喘、肺氣腫等疾病,于1994年病故。她“當媳婦的時間比當婆婆的時間長,一直沒過上好日子”,常常自嘆命苦。
管高氏生過七八個子女,活下來兄妹四人:三兄弟管謨賢、管謨欣、莫言和莫言的姐姐。依據習俗,產婦爬到從街上掃來的一層土上,新生兒就落在這塵土之中。莫言的父親和五叔兄弟倆一直未分家,饑荒年代里管高氏不僅要養活這四張嘴,還要照顧莫言五叔家的三個兒子。莫言小說《糧食》里那個有“反芻”能力,把食堂糧食帶回家喂給孩子的母親,正是自己母親的剪影。
為公社食堂推磨是那時最苦最累的活。食堂拉磨的牲口餓死了,管高氏為了得幾斤麩皮開始推磨。體重不足70斤的她和妯娌幾人,推著推著就暈倒在磨道里,抓一把生糧食吃了再推,也不敢多吃,一天下來腿腫得老粗。莫言把這一切寫進了小說《石磨》。
1961年春節,管家院子擺了五個餑餑當供品,那是積攢半年的幾斤白面蒸出來的。管高氏去收時卻發現不翼而飛,她追出去看遍了全村人的菜籃子也沒能找到,回家還要背著偷吃偷藏的嫌疑。她哭了半宿,生了場大病。莫言的短篇小說《五個餑餑》正是取材于此事。
一日,莫言在地鐵口看到用干癟乳房哺喂兩個孩子的拾荒母親時,佇立良久。他想到要為自己母親寫一部書,為高密東北鄉的“王國史詩”補上一個母性的面向。這就是一度遭到禁毀的《豐乳肥臀》。小說中的母親上官魯氏和瑞典人馬洛亞牧師生下了上官金童,和其他人生下了其他姐妹。這些姐妹親屬是貫穿中國20世紀的權力高層和民間勢力。通過描寫家庭來反映中國的政治氣候變遷,也表現了莫言對于女性的愛戴、同情和贊頌。
四叔:憤怒的蒜薹
多年來,給莫言的創作生涯帶來最大刺激的無疑是他四叔之死。小說《天堂蒜薹之歌》里的方四叔之死完全出自這個真人真事。
莫言的四叔管貽壽是他三爺爺管遵禮的兒子,由他的爺爺撫養大。莫言小學輟學在家,跟四叔在生產隊干活,前后十年。莫言稱他“有超乎常人的吃苦耐勞,有著對后輩寬厚憐憫之心”。
管貽壽死于1984年10 月。當時,他正趕著牛車往離家40里外的糖廠送甜菜途中,被一汽車當場軋死。肇事司機酒后無證駕駛,卻因是公社書記的朋友,車是給書記家蓋房拉磚的 ,事發后遲遲得不到處理。公社書記據說也是管家的遠房親戚,提出賠3500元私了,派眾多說客登門威逼利誘。四叔的兒子干脆把尸體抬進公社大院里不管了。
四叔死時,莫言在北京任軍隊教官。他寫信給在湖南工作的大哥說 :“一個小小的公社書記,芥菜籽一樣的官兒,竟敢如此猖獗。視人命如兒戲,真是令人怒發沖冠!人和牛共賠了3500元了事?我感到一種沉重的痛苦和憤怒!3500元竟能買到一條人命,竟能使肇事者逍遙法外 ???……”兄弟倆一致認為有必要回家打官司,但被父親制止了。父親說 :“人死不能復生。咱寧叫一家冷,不能叫兩家寒啊!”事情這樣了結,兄弟幾個郁憤難平。
1987年,山東蒼山發生震驚全國的“蒜薹事件”。當地政府強行攤派農民種植蒜薹,導致當年滯銷后又壓低收購價格,還禁止農民把自家蒜薹賣到外地,最后拒絕收購。憤怒的農民打砸了縣政府,把一車車蒜薹傾瀉在政府大院里?!八廪肥录睌噭悠鹉孕闹袑λ氖逯赖姆e憤,他僅用了35天就寫出了長篇小說《天堂蒜薹之歌》。管四叔在小說中化身為方四叔,在趕車送蒜薹的路上被一輛卡車碾死。
在小說初版卷首,莫言杜撰了一段斯大林語錄:“小說家總是想遠離政治,小說卻自己逼近了政治。小說家總是想關心‘人的命運’,卻忘了關心自己的命運。這就是他們的悲劇所在?!?/p>
小姑:圣母墜落
莫言說:“夸張點說,從我出生的那天起,《蛙》這個小說就開始萌芽了?!蹦院退畠汗苄π淼绞澜缫姷降牡谝蝗司褪悄缘男」?。
莫言有四個姑姑,小姑管貽蘭是大爺爺管遵仁的小女兒,深得其父醫術真傳,亦擅婦產科和兒科,是當地家喻戶曉的接生婆。她是新中國第一批基層婦科醫生,從18歲開始一直干到70歲,經她手上來到這個世界的嬰兒上萬個,最年長的如今已60歲左右,最小的比二十多歲的莫言女兒更小。莫言說,“姑姑走到哪里,人們都像接菩薩一樣。”
然而,上世紀70年代末,國家推行計劃生育,管貽蘭的形象一下子從“圣母”跌落為“瘟神”。管貽蘭作為領工資的衛生院醫生、中共黨員以及縣政協委員,成為該政策的積極執行者,從接生婆變成了流產醫師。管貽蘭家的門窗玻璃被一次次砸破,玉米地被人用鐮刀砍,夜里走路也被磚頭砸。如莫言小說《爆炸》里的“姑姑”所說,接生時她是“送子觀音”,做人流時她成了“催命判官”。不過管謨賢透露,管貽蘭對那些十代單傳、缺少人丁的家庭網開一面,盡量幫他們找理由再生一胎。
私下里小姑為人親和,開朗豁達,有男子之風,是少年莫言最喜歡的人。他的故事裝在莫言心里多年。“當時計劃生育政策說是要管30年嘛,這個政策的時間期限過后……我覺得這個故事可以寫了。”
莫言《蛙》幾乎把管貽蘭原樣寫進了小說。蛙是陰性與生殖崇拜的圖騰,“蛙”與“娃”諧音,與生育之母女媧的“媧”同音。書里的姑姑因為從事計生工作,也從活菩薩變成了“殺嬰”的惡魔。一個夜里,喝醉的她月光下誤入一片洼地,被滿耳的蛙聲包圍,奔走呼號無處逃離。姑姑嫁給一個泥塑藝人,捏出兩千八百個小泥人,向那些未能出世的孩子懺悔。
30年過去,莫言終于敢站出來,站到計劃生育國策的面前。他在《蛙》中不但代小姑做懺悔,也借那個擔心自己提干問題而讓妻子因流產而死的“我”,表示自己的懺悔:“盡管我可以用種種理由為自己開脫,盡管我可以把責任推給姑姑……——幾十年來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但現在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地意識到,我是唯一的罪魁禍首。”
“其實對作家來說,重要的不是拯救萬民的靈魂,而是拯救自己的靈魂?!边@是二十多年前,莫言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