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25日,上海期貨界赫赫有名的億萬富豪江雁南,在上海浦東新區世博演藝中心大擺筵席,為出生不久的女兒慶祝滿月。當賓客散盡,江雁南順從地被趕來的警察戴上手銬,押上警車駛往常州。
路上,江雁南對常州警察孫景瑜說:“我拿三千萬,能不能放了我?”
孫景瑜回答得很干脆:“不能!”
進了常州市看守所,江雁南又問:“我拿五千萬,能不能取保候審?”
這時刑警換成了獄警,但回答依然沒變:“不能!”
2012年6月,站在法庭上的江雁南輕嘆一聲:“可笑我年少輕狂,縱使我天賦奇才,身家數億,也難抵消10年前的那一時沖動。那一場持槍搶劫,毀掉了我一生。”
第一桶金扔進賭場
1974年4月,江雁南出生在一個軍人家庭,父親在部隊是師級干部,后來轉業到地方擔任領導。江雁南不想靠父親這棵大樹乘涼,他想試試自己的身手。
上世紀90年代末,江雁南從一家名校的工商管理專業畢業后,進入期貨市場。初次試手,就大賺了一筆。這筆錢,差不多是他父親入伍幾十年的全部收入。
2002年,躊躇滿志的江雁南帶著掙下的第一桶金,在老家浙江衢州市承包了一家歌廳和一家溜冰場,進入娛樂業。
愛玩,是年輕人的天性,何況還能賺大錢。
娛樂行業魚龍混雜,不久,江雁南就結識了一些在當地吃得開的小混混,跟江雁南走得最近的有華榮和董平。在當地,這哥倆一個號稱雙槍將,一個號稱小李廣,很有梁山好漢的義氣。
在開辦歌廳不久,江雁南到江西上饒黑市上買了一把仿五四式手槍。
買槍的時候,江雁南是想用來震懾那些小混混,防止他們來歌廳鬧場子。江雁南知道,在父親的皮箱夾層里,珍藏著5發五四手槍子彈。他偷偷把子彈取出來,裝進槍里一試,果然嚴絲合縫。
華榮和董平見江雁南將一把手槍玩得滴溜兒亂轉,對江佩服不已。這三個年輕人整天混跡于歌廳,除了吃喝玩樂就是賭博。很快,江雁南的幾十萬元扔進了賭場。
2002年9月,在最后一次賭博輸掉30多萬元之后,為還債,江雁南低價變賣了歌廳和溜冰場,即便如此,還欠下6萬多元賭債。
“要是能發一筆橫財就好了,免得被債主整天追著跑。”面對華榮和董平兩個好友,江雁南吐露了自己的煩心事。邁上逃亡之路
“你有槍,我們可以去搶啊!”董平提醒說。這個董平有搶劫的前科。
“扯淡,搶銀行,那可是死罪!”江雁南斷然拒絕。
“誰讓你搶銀行了?咱不用在衢州搶,到上海去搶,那邊富人多,搶來錢就夠你還賭債了。”董平不以為然地說。
江雁南動了心,試探著問:“那就去干一票?”
“我去叫上華榮,咱哥仨分工合作,準行。”董平說完,馬上一個電話把華榮叫來。
三個年少輕狂的年輕人,圍著一把槍,謀劃起了搶劫。他們的計劃是:江雁南租一輛車,再弄幾個假車牌做掩護,到上海找個富人區干一票。
2002年10月17日,三人開車直奔上海。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一上路就出師不利,掛著假牌照的車子剛進上海,就被交警逮了個正著。幸虧機敏的江雁南趕緊將手槍藏在了車座下面,才沒有出事。
交警對他們使用假冒車牌的違規行為罰款了事,并未檢查車上。即便如此,三人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交完罰款后,三人連忙開車逃離上海。
他們不敢再去上海,決定繞過上海,到江蘇境內的蘇錫常地區尋找下手機會。10月18日晚上,三人來到了常州市新北區。
當晚,三人把目標最終鎖定在常州市新北區河海東南花園內相對獨立的一棟別墅,決定到深夜時分動手,并做了分工:最大膽的華榮拿槍,與董平兩人入室搶劫,江雁南開車在別墅區外望風接應。
待到次日凌晨4點,周圍一切處于靜寂之中,三人悄悄從車上拿出千斤頂,頂開別墅區的鐵柵欄。華榮和董平飛身翻越鐵欄桿,跳進了圍墻內。
不料,正在小區內巡邏的兩名保安,當即發現賊影,立即追了過來。董平連忙轉身跑回車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催促江雁南“快跑!”
江雁南猛地一踩油門,汽車一溜煙兒跑掉了。
華榮一個人落了單,被兩個保安逼到了墻角。情急之下,華榮掏出手槍,哆嗦著指著保安吼道:“別過來,我有槍!”
深夜里,黑洞洞的槍口顫抖著指向兩個保安。雙方對峙中,機警的保安連忙用對講機報案。
聽到保安報案,華榮更加惶恐,伺機奪路而逃。兩名保安幾乎同時飛身撲上來,一個抱住華榮持槍的雙手,一個抱住華榮的身子。
“別動!別動!槍里頂著火。”華榮嚇得大聲喊。
三個人糾纏在一起,華榮被兩個保安死死按住。
當巡警趕過來將華榮制服時,華榮和那兩個保安就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全身被冷汗濕透。
抓獲持槍劫匪,令當地警方如臨大敵。警察把華榮拖上警車帶回常州市公安局,華榮很快交代了一切。由于持槍搶劫屬惡性案件,常州市公安局城北分局將此案作為當年的一號重案,派出精干警力,全力追捕江雁南和董平。
2003年,董平被浙江溫州警方抓獲。后來,華榮和董平兩人都被判以10年以上重刑,而江雁南一直負案在逃。償還9年前的欠債
在常州,持槍搶劫的案例非常罕見。案發后,警察換了一茬茬,這個案子仍被一次次提起。
面對這把仿五四式手槍,常州警方不敢懈怠,他們從未停止過追捕。僅僅江雁南的浙江衢州老家,他們就去了十幾次,都是無功而返。
2011年“清網行動”開始后,常州市新北公安分局把江雁南列為清網第一案,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崔國斌和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孫景瑜負責追逃。
孫景瑜是個老刑警,一臉厚道相,抓捕逃犯卻以穩準狠著稱。他找出當年的案卷材料,根據江雁南的行蹤、親友等重點環節仔細研究,確立把追逃重心放在江雁南的老家。
在調查江雁南親友過程中,孫景瑜得到一條消息,江雁南的父親開著一輛奔馳車在浙江去上海的路上違章。但這輛豪車的車主,不是江雁南的父親,而是一個名為彭燕的女子。
一個30出頭年輕女性的豪車,卻讓一個60多歲的老人駕駛,說明兩者之間關系不一般。這個彭燕是什么人?會不會是江雁南的妻子?而在彭燕的相關信息中,又表明是單身,這又是怎么回事?
2011年10月20日,孫景瑜帶隊直奔衢州民政部門,經查證彭燕的確曾是江雁南的妻子。但早在2010年1月,彭燕就與江雁南辦理了離婚手續。
彭燕如何跟逃亡中的江雁南離婚?為什么是在案發后8年才離婚?為什么彭燕離婚后,名下突然冒出來億萬資產?是不是逃亡中的江雁南轉移給她的錢?
順著這個線索,孫景瑜試圖找到江雁南的蛛絲馬跡。追逃小組在浙江衢州江雁南和彭燕的雙方父母居住地走訪時發現,江雁南全家早已搬走。但江雁南老街坊的一句話,卻提供了江雁南可能藏匿的方向:江雁南家人非常有錢,好像在上海做期貨生意。
“江雁南人生的第一桶金,就是搞期貨賺的,江雁南很可能到上海重拾老本行。”孫景瑜眼前一亮,“江雁南很有可能潛藏在上海!”
果然,江雁南所有的信息都集中在上海。在孫景瑜向分局領導匯報之后,2011年10月23日,新北分局副局長崔國斌帶隊趕赴上海。在當地警方配合下,很快查明了彭燕在上海的多處房產和幾部高檔轎車的信息。
在隨后的走訪中,孫景瑜得到一個消息:彭燕在上海東方醫院剛生完二胎,是個女兒,還沒出滿月。
彭燕跟江雁南已經離婚,并沒有再婚,這個孩子是誰的?孫景瑜立即趕到東方醫院調查。調取彭燕的住院病歷時,孫景瑜發現在家屬一欄中,寫的是“江有汜”的名字。但其中“有汜”兩個字,是經過涂改后補在上面的,而下面被涂改過的部分,仔細辨認可以看出是“雁南”兩個字。
“江雁南!”孫景瑜差一點喊出聲來。
那么,這個“江有汜”何許人也?
警方很快查到了“江有汜”的相關信息,雖然此人的身份證號是貴州畢節地區的,但現在的戶籍地址卻在浙江衢州。調查中孫景瑜得知,江有汜在上海浦東金融中心的期貨中心經營著一家期貨公司,是近幾年在上海期貨市場中嶄露頭角的新貴,掌控資金有幾十個億,個人財富約有三四個億左右。
越來越多的信息表明,江雁南很可能借用“江有汜”的身份,把自己“漂白”了。
孫景瑜調取了“江有汜”的戶籍資料,將“江有汜”的照片與江雁南的照片進行比對,發現兩人的眉毛、左耳以及左側顴骨下方的黑痣等處,完全相同。
毫無疑問,這個“江有汜”就是在逃9年的江雁南。
孫景瑜向領導匯報后,新北分局副局長崔國斌問:“你敢不敢確定,這個億萬富豪就是江雁南?”
“沒錯,就是他。我盯他半年了!”孫景瑜的回答斬釘截鐵。
說罷,兩人走進了上海市公安局。
2011年10月25日晚上10點,在上海公安部門的協助下,孫景瑜在上海浦東新區世博演藝中心地下停車庫,等到了剛喝完女兒滿月酒的江雁南。
“我知道你們會來的,我跟你們走。”江雁南見到孫景瑜出示的警官證,他沒有任何反抗,臉上也沒有更多的表情。只是提出一個要求:“讓孩子先走吧,我不想讓孩子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孫景瑜擺了擺手,剛剛圍過來的警察全部散開,地下車庫恢復了平靜。
江雁南掏出手機,打了最后一個電話,然后把手機交給了孫景瑜。
汶川賑災漂白身份
坐在囚車里,在駛往常州的路上,平時少言寡語的江雁南,此時卻變得一身輕松,跟孫景瑜聊起這些年的經歷。
當年案發后,江雁南不敢回老家,又不甘于流落到荒郊野嶺,他琢磨著“大隱隱于市”的道理。而他所選中的地方,就是上海。
江雁南徑直來到上海,進入期貨市場再試身手。憑靠他的聰明才智,不久后就賺到了幾十萬元。當時的期貨市場,對身份的認證并不規范,江雁南陸續借用了很多別人的身份證開戶炒期貨,很快賺得盆滿缽滿。
隨著多年操盤期貨經驗的積累,江雁南還研發了一個炒作期貨的軟件。后來,江雁南創辦了自己的期貨公司,一年最少能賺個四五千萬元。幾年里,他的個人財富迅速積累起來,資產超過了3個億。除了名車豪宅之外,在他被捕的前一個月,他又在上海的黃金地段,為剛剛出生的女兒買下了六室一廳豪宅,耗資1000多萬元。
江雁南雖然身家數億,但他低調行事,言語極少,逐漸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孤獨者。逃跑9年來,他再也沒用過自己的真實名字,凡是用到身份證的地方,包括坐飛機、住賓館,他都用別人的身份證。
2009年,當年和江雁南一起搶劫的華榮和董平相繼出獄,落魄得無家可歸。他們也在遍地尋找江雁南。江雁南輾轉得到消息后,通過中間人,轉給他們20萬元作為安撫。
江雁南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犯下的罪行。立足上海之后,他曾通過朋友向公檢法相關人員咨詢:持槍搶劫未遂,自首后能不能取保候審?然而打聽到的結果都是,持槍搶劫即便投案自首,也要判實刑,坐牢是毫無疑問的。
聽到這些,江雁南退縮了,他不想去蹲監獄。可是,怎樣能消減自己的罪孽呢?
2008年5月,四川汶川大地震,江雁南拿出30多萬元,購買了帳篷和藥品送到災區。他來到災區,想用自己對災民的愛心,拯救自己失落的靈魂。
這場自我救贖并沒讓江雁南的靈魂得到安寧,而這場大地震,卻令他生出“漂白”身份的念頭。當他帶著錢物來到汶川災區時,注意到一個現象,便是災區的遍地亡靈和失蹤的人口,很多人在地震中失蹤后,因找不到尸體無法銷戶。
江雁南意識到,這正是“借尸還魂”的絕佳時機。他匿名向災區捐出了隨身攜帶的幾十萬元,然后悄悄離去。
離開四川的時候,他給當地的一個朋友留下一筆錢,托人四處打聽,尋找跟他年齡相仿、相貌相近的死者。江雁南提出了兩個條件:死者最好姓江,最好是上世紀70年代出生。
經過一段時間的尋訪,江雁南通過中介找到了一個失蹤的貴州畢節人,1970年出生,名叫江有汜。
江雁南花重金買到了江有汜的第一代身份證。隨后,他在上海找到一個假證販子,用自己的照片,“補辦”了第二代身份證。
之后,江雁南又以“江有汜”的名義,回到浙江衢州市購買了一處房屋,按照當時的政策,在當地買房可以落戶。于是,江雁南再次成了衢州人,漂白了身份。只恨自己年少輕狂
流亡中的江雁南成為上海期貨市場的新貴,然而因為有案在身,即使擁有巨額財富,他卻不敢安然享受。他想到,辛辛苦苦賺下的這些錢,一旦被抓,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
2011年,江雁南授意妻子以他涉案失蹤為由,辦理了離婚手續。事實上,江雁南的目的是想把自己的財產轉移到妻子名下。
離婚后不久,逃亡中的江雁南與妻子生下了第二個孩子。
女兒出生當天,江雁南在孩子的出生記錄中父親一欄內,簽下了9年來的第一個真名。他沒想到,正是這個名字,最終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2011年10月25日晚上,當江雁南為女兒辦完生日宴會后,常州警察孫景瑜站到了他面前。
這時妻子已抱著孩子鉆進了一輛奔馳車。這么多年來,江雁南一直不跟妻子同乘一部車,已經成了習慣。在江雁南的潛意識里,他擔心某天會遇到常州警察,這一天竟真的來了。
妻子像往常一樣,坐上車走了。江雁南揮起手,搖了搖,又搖了搖。黑暗中,沒有人看見他的手臂。隨后,他的雙手被戴上了冰涼的手銬。
在回常州的路上,江雁南說:“上海距常州只有100多公里,我知道,說不定哪天你們就找上了門。這些年,我物質生活上很富裕,但內心很疲憊。現在好了,一切都歸于平靜。”
2012年6月,清網行動過去半年之后,江雁南的案子移送到法院。站在法庭上的江雁南說:“以前逃亡的時候,顧不得想一下自己的前塵后世,塵埃落定之后想一想,怨不得別的,只恨自己年少輕狂。”
(文中江雁南為化名)
(責編: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