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豐個性化生態散文中經典散文“三真”的審美特質

陳劍暉推薦語：

楊文豐教授近年出版了《自然筆記——科學倫理與文化沉思》《蝴蝶為什么這樣美》等散文集。楊文豐的這些自然筆記或生態散文在文學報刊發表后便引起廣泛關注，有多篇被收進中學、大學語文教材，多篇被收進許多權威散文選本，還獲多種全國性文學獎項。作為散文大家族中的一個品類，他以自己曾經攻讀農業氣象專業學士的理工背景，引入科學審美視覺，比一般的散文多了科學知識性，但他的自然筆記又不止于此。這些自然筆記筆致優美，語言生動準確，既有飽滿的感情，真切的生命感受，又有人生的智慧和對社會文化的思考與批判。質言之，楊文豐的自然筆記是將科學美、文學美和哲理美三者融為一體的詩性美文。楊文豐的自然筆記題材獨特，風格卓然成家，開拓和豐富了當代散文的品類。對這樣的散文進行研究，是很有必要也是很有意義的。

王光華教授以研究鑒賞的眼光，在細讀楊文豐散文的基礎上，從自然科學道理和人文情理的完美結合、楊文豐生態散文“三真”的審美特質、楊文豐生態散文的教育文化情懷這三個角度入手，對楊文豐的自然筆記進行了獨到的解讀。我認真拜讀了三篇文章，覺得這幾篇文章均有自己的切入視角和分析框架，論述集中，思路清晰，把握準確到位，分析有理有據，既有藝術感受又體現出較好的學理性。這樣的作家作品論，定然能推動我國生態散文的發展。

（陳劍暉，華南師范大學文科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華南師范大學中國現當代散文研究中心主任。）

摘 要：楊文豐的生態散文被一些文學評論家指稱為獨具個性、獨樹一幟，這是從他生態散文創作的個性和創新角度論說的。但他散文的魅力絕不僅僅是這個性的光彩，其實也承續了傳統經典散文真實、真摯、真理的審美表達，這“三真”是一般傳統經典散文必需的要素和特質，也是構筑傳統散文審美范式的支點。

關鍵詞：楊文豐 生態散文 個性化 傳統散文 審美要素

楊文豐教授創造了獨具個性的生態散文，著名文藝理論家張檸先生在楊文豐新近出版的《蝴蝶為什么這么

美》一書的封底上總結說：“楊文豐的散文，說明或解釋科學知識并不是最終目的，而是以科學知識為平臺，更多的是為了表現科學美、文學美和哲理美，以達到人文批判的效果。”其實早在楊文豐的《自然筆記——科學倫理與文化沉思》一書序言《植根科學的另類散文》中張檸先生就較為詳盡地對楊文豐的個性化創新散文做了恰切的評論，其中說到楊文豐的《自然筆記——科學倫理與文化沉思》“別出蹊徑引進了自然科學視角，以氣象學知識為基礎，加上當代文化視野，把文學手法和思維融入其中，既有科學事實在內，又給人以文學的美和哲理的美的享受，并給人以文化批判的啟迪，這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散文”①。而著名散文理論家古耜也在《蝴蝶為什么這么美》的封底上說：“楊文豐的自然筆記最為顯著的特點，恰恰在于科學視線的引入和理性思維的在場，努力把自然界的種種現象同人類的生命智慧、生存哲理和生產實踐結合起來，抓住人與自然之關系這一核心問題，展開敏銳的觀察和深入的思考。”

的確，科學知識平臺、科學視線、理性思維與人文批判、生命智慧、生存哲理的融匯融通是楊文豐生態散文獨具個性化的特點。不能忽視的是，他散文的魅力更在于他汲取了傳統經典散文審美范式的支點和特質——真實、真摯和真理。

一

傳統散文佳作必然是真實、真摯和真理巧妙融通的作品。“因為散文是一種最具個人性的自由自在的心靈表述，它與生命的個體性和自由性有一種天然的吻合。同時，散文還是一種‘赤裸裸’的藝術，它最講求自我表達的真實，而散文的真實性，唯有落實在生命體驗的真情表達上，而不是停留在生活的表層的真實上，它才真正達到了感情和心靈的‘本真’。”②楊文豐的個性化的生態散文的科學美主要是以真實來體現的，而真摯是他作品文學審美和哲理性的重要特質和要素，其作品的哲理反映了作品的真理。

“科學美以真為基礎：體現了自然和社會的規律及客觀事物的本質。”③楊文豐的科學生態散文“之所以是尚真的散文，是因為科學本身就是求真的，科學知識是求真的果實”④。真實，在他的散文中不是傳奇故事和一般的人生經歷，而是環繞在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自然物事：陽光、彩虹、雨霧、蝴蝶、花草……他所寫的這些自然科學物真實并且平實，有詩意但并不刻意，感悟和升華哲理但并不高調和高蹈。無論是物、情、理都本真、切實和新穎。以科學知識為原點和基點，科學知識在他個性化的生態散文里“還充當著這樣的角色：使求真的路徑延伸、深入，使寫作內容產生新的增量，使內涵更豐厚、更有所依憑”⑤。

楊文豐把那些我們習以為常的自然生態物以一種赤誠的情懷予以觀照和體驗，創造了一種平實氣息的詩意，一種真摯生命的情調，在自然真實的物象中注入一種躍動蓬勃的生命感。當作家抒寫“自己對客觀世界的印象、體驗和感悟，這樣自然就會打開自己心靈的窗戶，洋溢出真摯、灼熱、濃郁和深沉的感情來，從而在不知不覺之間，跟許多讀者朋友進行誠懇與親切的對話”⑥。而真實的科學物象與作家赤誠的感情在必然的碰撞和觸發中，產生出種種真理般的哲思。

表達哲思般的“真理”不是他創作生態散文的目的，是他真實、真摯表達的自然升騰和“脫穎而出”。因由自然科學之光的照耀，生命體驗和生命激情的溫潤，哲理思辨便是有支撐的精神境界和智慧的燃燒。科學真實的敘寫、源自肺腑的真情和生命的體驗與感悟就像不期然而遇，真理“為有源頭活水來”。所以，楊文豐個性化的生態散文不僅是真實的物態、物形、物語和真情，并且都包含了作家人生歷練和經驗的精神升華——思想和“真理”。賈平凹說：“作品能否升騰，在于文字中彌漫或文字后的一種精神傳達，能喚起閱讀者的心靈顫動。”⑦他還強調作品中沒有形而上的東西，就沒有維度，也沒有感應天地自然的才情，更沒有恒久性和穿透力。著名作家梅子涵教授認為，優秀的文學作品里總有哲學，“文學里的哲學就像一列火車，我們坐在車窗旁，火車駛過田野，喻示我們看到無限的風光，看著看著，我們會想到很多，這些想法也許就是哲學。”⑧

楊文豐個性化生態散文里既有生態自然包含的哲理，也有由物及人想象的詩性的哲理。著名散文理論家陳劍暉說：“在文字中注入了情感、智慧與想象，而當這種情感、智慧和想象同寫作的硬質使命結合，自然便產生一種特殊的詩性。”{9}同時“就散文來說，真情是基石，思想意味著深度，而個性則代表著獨立和自由。”{10}楊文豐以科學的視角，理性思維的在場，詩意化的境界，構筑了他個性化生態散文世界審美的重要支點。

二

日月星辰，風雨雷電，在許多散文作家的筆下創造出的是意象，是文學的眼光和審美的表達，在楊文豐的筆下是真實的自然生態物，是科學的視角和文學的真摯與哲理表達。

《虹影》一文既科學具體，又情真意濃，同時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既大氣通暢又騰挪曲折，同時詩意蹁躚。

《虹影》（一）中寫童年“美麗而神幻的虹迷惑”；青年朝陽，“豐滿的事物無止無息”，無暇“仰天讀虹”；中年艷陽，重負在身，一艏沒有靠岸的船，偶能讀虹，“多是歲月的況味”；老年“夕陽在天”，“水瘦山寒”，與虹疏離。“朝陽，艷陽，夕陽。長虹更短虹。”在這種人與虹變與不變的交融共鳴中，把自然永恒的虹和易逝的歲月融通了，把天地無限的虹和人生有限的歷史融通了，把詩意的虹和無奈的現實融通了。這不正是東坡先生在《赤壁賦》里的難以化解的情景和心境嗎？“虹影生滅，悄然無聲，虹在天地間的表現，依然‘天不變，道亦不變’，恪守科學的生滅規律。”楊文豐用科學規律來釋千古難釋之懷比東坡“早生華發，人生如夢”更具有生命的質感、通透感和普泛的積極的價值。物、理、情，蘊藉交融、清澈豐盈，蓄勢而發，順流而下。

楊文豐把個體的科學“發現”虹和自我體驗與更大的自然和生活融匯，更融匯了內在的真情、感悟和理性分析。張檸說：“楊文豐的行文總是感悟式與解析式同在。語言從感悟出發，既有優雅感性之美，也有沉郁理性之美，既有小橋流水的幽微，也有大江東去的壯闊。”{11}其中的感悟是他對自然物事的內在的心靈感受，是他把握他所表述的自然現象和物事的第一感覺，也是他文化生命的融入與人生智慧和有血有肉的生命直覺的綜合。

《虹影》（三）先從科學基礎開始——“我們之所以能感受到不同的顏色，是因為客觀世界所反射的波長不一的光波，進入了我們眼簾的緣故。”到《夢溪筆談》的記載：“虹，日中之影也。日照之，則有之。”再到氣象學原理：“射入雨幕的陽光，經由雨滴（水滴、毛毛雨滴或霧滴）折射、反射后，在雨幕或霧幕上形成的色光（偶有白色）弧段。”進而想到詩人北島的“顫動的虹／采集飛鳥的花翎”。最后到自己的解答：“當然，虹，也算得上是陽光和雨滴曲折而奇幻的‘合作’……”科學的真和心中的情融合，正如文中陽光和雨幕融合而成虹。順勢而來的智慧和哲理：“人對虹，是永遠都只有仰視，才能最恰當地表明虹與人之間存在著距離，這也是一種美學距離。”妙筆生花，有“不可置疑”的說服力。

“淡妝”之后是《虹影》（四）的“濃抹”：“虹，能徹底主宰自己的命運嗎？陽光一朝消逝，抑或雨幕頃刻烏有，焉還有虹？虹，作為生命，至多只能成為一弧美艷、短暫而飄忽的自然現象。”“虹，總是生了又死，死了又生。然生也悄悄，死也默默。虹的生命，何以能顯示出如此的坦然乃至大悲憫？……”這還不算，在狀寫了一次最親近“虹”的驚心動魄的經歷后，更具有生活氣息和生命啟迪的哲思是虹與人生、事業和生命的關聯：“虹的光明前途，只能是間歇性的、短暫的。”“虹盡管有腳，然在光彩的事業中，卻一直都是羞答答的小姑娘，猶抱琵琶遮面走，一直走在你的前面。”“虹，有的是比櫻花更寂寞、更孤凄、更短暫的生命境遇啊。這便是宿命！”

三

楊文豐個性化的生態散文無不充滿真正大自然的氣息。在大自然中觀察、辨識、沉思。有書卷氣而沒有書齋氣。

《本色南瓜》不事雕琢，自然本色。“今天吃南瓜，令我想到‘本色’兩字。……南瓜的本色是什么？我以為是清淡吧。……從這個角度看，南瓜代表了艱苦樸素的精神和不忘根本的精神，盡管這些精神，今天正在淡去。”因為真實、真情和“真理”自然融為一體，本色質樸，一如最具鄉野味道和氣息的南瓜給人留下的深切印象。

楊文豐散文的真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真情，雖然有時含蓄簡練，有時率直鋪陳，但少有退避，有“君子坦蕩蕩”的誠摯和風范。甚至他的散文可以看出一個“觀察、抒情、沉思”的主人公的鮮明形象。我覺得他文字中的智慧沒有這種坦蕩的感情也就沒有了光彩，沒有了那種感染的力度。在《向日葵寓言》一文中，他最后抒寫道：“這些似乎都喻示著，大凡物事，對是否能主宰自己的命運，認識也是茫然的。誠然，現實中的事，有些是可以由自己主宰的，但更多的，卻呈現著無常。好在無常的命運依然能被照耀平常的陽光。”在《蝴蝶為什么這么美》一文中，寫蝴蝶傾注了作家對這一弱小而美麗生命的仁愛、悲憫、憂慮，當然也不乏對美麗生命的信心。“蝴蝶和許多動物，實在具有并不遜色于人類的神性。”“蝴蝶是地球村的社員，每一只蝴蝶都是‘向陽花’。”“蝴蝶夠得上是昆蟲界美麗的馬拉松選手，盡管飛速較慢。”“蝶群會滅絕嗎？這種可能無疑存在，在這人的世界！”“美麗的東西都是脆弱的。脆弱的蝴蝶頭上同樣沒有上帝，唯有靠蝴蝶自己。要拯救蝴蝶。”

楊文豐散文的真實、真摯、真理的表達在修辭上常以貼切的比喻、比擬、對比等自然玉成，不露痕跡。“根是有夢的。根的夢永遠在土地上面，是土地上面撐開的不斷傳出鳥聲的如蓋綠云。根在土地里的伸展范圍相當于綠葉掩遮的地上面積。地上的樹冠與地下的根，還呈現準對稱性。樹冠在任何時候，對根，都一往情深。”（《根》）

他散文的真實、真摯、真理是相互依存，互為融通的，但又確實讓人感到各自的存在和給人的美感，在《佛光》這篇較長的散文中，佛光讓人心知、讓人心動，更讓人心悟。它是自然之光、是驚艷之光，更是智慧之光。“若有緣，你在月夜也能夠看見佛光。月夜本為月球反射的陽光，盡管月光沒有陽光那么光亮。月光溶溶夜，如果上界空氣澄明清潔，下界云霧迷離，只要你的眼力夠好，只要作為觀察者的你能與月亮和云霧同時滿足位于同一直線的條件，你就能看見佛光。”

楊文豐生態散文的真實、真摯和真理是豐厚的，這種豐厚是建立在自己的豐富生命體驗和人生智慧的泥土和基石上。他的生命體驗直觀、創新和超越，因此他的生態散文是知性和智性的。

①{11} 張檸：《根植科學的另類散文》（代序），《自然筆記——科學倫理與文化沉思》，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4月版，第3頁，第3頁。

②⑨{10} 陳劍暉：《詩性散文》，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62頁，第21頁，第46頁。

③④⑤ 楊文豐：《科學散文散論》，《蝴蝶為什么這么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年1月版，第278頁，第289頁，第290頁。

⑥ 林非：序言《才女書》，汕頭大學出版社2011年7月版。

⑦ 賈平凹、曾令存：《關于散文創作的對話》，《東方文化》2003年第3期。

⑧ 王珺：《我們想跟孩子談點什么——來自第八屆中國兒童閱讀論壇的報道》，《中國教育報·讀書周刊》2012年4月2日第9版。

作 者：王光華，廣東科學技術職業學院人文社科學院教

授，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秘書實務及口才訓練教學和研究。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