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會銘記著一個時刻,無論是你開心的時刻,還是傷懷的時刻。正如大家鐫刻在心底的“十四點二十八分的汶川”,在四十三年前也有一個沉重的時刻印在知青們的心里。
1968年12月10日下午四點零八分,一列滿載山西插隊的知青的火車緩緩駛離了北京站。這里的火車站臺不僅僅是分別的載體,而且蒙上了濃重的歷史色彩。轟鳴的火車將內(nèi)心痛得撕心裂肺臉上仍然強顏歡笑的父母遠遠地甩在后面,轟鳴聲依舊,一切卻變得陌生。望著滿車廂青春熱血的青年,郭路生(食指)就著昏黃的車燈寫下《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他寫出了這艱難而痛苦、心酸而迷惘的時刻,盡情地傾訴他對北京和媽媽的無限眷戀與不舍以及針扎般的心痛。這是迥異于時代人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聲音,是時代良心抽搐的痛苦之聲,是那熱鬧的場合唯一真實的聲音。
詩的第一節(jié),詩人捕捉火車開動這一歷史性時刻,把遠離父母家鄉(xiāng)的惜別之情,對命運的憂慮和恐慌都匯聚在“四點零八分”這一瞬間,這一刻是詩人記憶中最深刻的印跡,這一刻是特定時代的重大歷史內(nèi)涵的濃縮。詩人用反復修辭強調(diào)“四點零八分”是詩人心中最后的北京,用“手的海浪翻動”渲染站臺上送別的人之多,又用“汽笛長鳴”暗示列車啟動,使人們可以從寥寥數(shù)語中想到在即將分離的時候,父母與孩子叮嚀囑托揮手送別的場景,從此也顯示了詩人不同凡響的才華。
詩的第二節(jié)寫火車開動時詩人離開北京的心情。車站晃動的幻覺以及自己對眼前現(xiàn)象的不理解表達了詩人和當時青年人共有的迷惘無助。“劇烈抖動”的車站是詩人心靈的外化,強烈表現(xiàn)出詩人離開北京的一剎那,心靈突然受到了強烈的沖擊、震動。可能是源于害怕生活的種種變數(shù),亦或是源于孤立一人的慌亂。作者此時對“北京火車站高大的建筑”的感受,超越了傳統(tǒng)的視覺,表現(xiàn)了知青對不可知的未來的強烈恐懼。
詩的第三四節(jié):“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媽媽綴扣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化用了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表現(xiàn)了作者對母愛的眷戀和歌頌。更深層次的意義,是他勇敢地揭下“上山下鄉(xiāng)”這場政治運動的神秘面紗,展現(xiàn)出無數(shù)家庭被強行拆散和幾千萬年輕人被強行中斷學業(yè)的悲劇。
詩的第五節(jié)利用物我顛倒的錯覺刻畫火車駛離北京的場景。現(xiàn)實中原本是火車離開車站,但在詩人看來確是“告別的聲浪卷走車站”,是“北京在我的腳下已經(jīng)緩緩地移動”。當時的北京火車站告別的淚雨聲有如海潮般有卷走車站的力量,因為這不是一般的分離,也許就是永別。火車開得越來越遠,作者仿佛感覺腳下的北京已經(jīng)被抽空,自己已經(jīng)被這個北京這個時代所拋棄到一個完全沒有接觸的地方,沒有依靠,從此漂泊在他鄉(xiāng)。這種痛像烙印深深地印在食指的心上。
詩的最后兩節(jié),詩人把北京和母親疊合在一起。“想抓住她的衣領”,對著她“大聲喊叫”,于是詩人拼命用手抓,抓住了一件自己也不知道叫什么的東西,緊緊地抓住,不松開。這種對故鄉(xiāng)的依戀和熱愛之情溢于言表。在“抓”這個富有動作感的形象中,我看到的是小孩式尋求呵護法所掩飾的內(nèi)心的巨大恐懼。從這種緊急抓住了什么的手勢里,我們似乎看到抒情主人公“我”那張淚眼模糊的臉,那種失落的眼神,那顆無奈的心。我們的心也被緊緊抓住了。
“這是我的北京,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反復呼喊表達了歇斯底里的絕望與不舍。這是最后的訣別,這是詩人留給北京的最后一句話,透射著濃烈的悲劇色彩和對祖國未來的擔憂。
整首詩通過詩人個人遭際的速寫式記錄,見證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以極為通俗平實的語言,揮灑自己的滿懷真情,又抓住特色的時代內(nèi)涵,放大歷史瞬間,深度發(fā)掘內(nèi)心世界,使主旨有更深的歷史意義,發(fā)人深思。食指是“文革地下詩歌的第一人”,更是自由生命的歌者。食指以其透明的詩句楔入時代,真實記錄了紅衛(wèi)兵一代知識青年中普遍存在的精神痛苦和心靈創(chuàng)傷,呼喚人的自由意識的崛起。
一個沉重的時刻,一個迷茫的年代,一個特立獨行的詩人,一個令人敬仰的勇士,是食指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好詮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