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的第一桶金

革命的 “本錢”

過去的一百多年中，革命逐步在中國獲得了天然的正當性和正義性。在這種大背景下，觀眾更習慣于仰視革命敘述的政治化和浪漫化。但種種宏大的精神巨塔，無不是需要建立在堅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之上。也正因為如此，那些看似閃耀、充滿煙火氣息的革命場面，背后總有著漫長的、一分一厘的艱苦計較。

事實上，革命堪稱是個復雜的技術(shù)活。如何籌備，如何組織，如何動員， 如何控制……所有的細節(jié)都最終決定著革命的成敗。尤其是前期的資金籌集，更成為制約革命走向的瓶頸。

一種主張，一個主義，在被具體化的過程中，首先面臨的是如何物質(zhì)化的問題。從云端、從歷史的遠處看到的革命，與從根基、從近處看到的革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圖景。

1848年的頭幾個月，對于廣西桂平縣紫荊山區(qū)的“拜上帝會”會眾來說，是一段至為艱難的日子：前一年的10月26日，會中二號人物、日常事務(wù)主持者馮云山，被鄉(xiāng)紳王作新以“謀逆”告發(fā)到官府后抓走，最高領(lǐng)導人洪秀全聲稱“去廣州找門路”后滯留不返，留下一個外有團練緊逼，內(nèi)則群龍無首的攤子，會眾惶惶不安、人心浮動。

3月3日，會中骨干再次聚會商討，但依然毫無頭緒，眾人處于焦慮之時，年輕的“燒炭佬”楊秀清忽然一陣亂抖，然后手作劍戟狀指著眾人厲聲自稱“天父”，并說“該有百日磨難，這是對會眾誠心的考驗”，要求各地會眾同心協(xié)力，共渡難關(guān)。然后又一陣亂抖，楊秀清“昏倒”在地，片刻后睜開眼，仿佛大夢初醒。

原本游離于核心決策層邊緣的楊秀清，因為能代“天父”傳言，一下子成了會眾們的主心骨，又因洪、馮缺席，他便成了“拜上帝會”的實際主事者。

盡管暫時穩(wěn)定了人心，但會眾們?nèi)匀幻媾R著如何救人的迫切難題。最直接而有效的解決辦法，無疑是花錢打通官府關(guān)節(jié)，將人贖回。可問題是，“拜上帝會”成立5年來，從來沒有公共活動資金。

于是，楊秀清帶頭砍柴燒炭賣錢，同時發(fā)動教眾四處籌款，終于積攢資金成功賄賂官府，換來了馮云山的“查無謀逆實據(jù)”，也讓“拜上帝會”擺脫了一場樹倒猢猻散的空前危機，而發(fā)動燒炭工們“科炭”，從此開始成為營救被捕教眾的不二法門。

所謂“科炭”，即是發(fā)動燒炭工們每賣出一百斤炭就抽出一部分炭錢積貯起來，集腋成裘，成為公共基金，以應(yīng)對隨時可能會發(fā)生的此類事件。

1849年夏天，“拜上帝會”貴縣賜谷的會眾王為政、吉能勝又被官府抓走，首腦之一的蕭朝貴當即趕赴賜谷，四處號召“科炭救護”：“總要兄弟齊心，有一升米，都要分半升救政、勝二人也。”（《天兄圣旨》）

然而，由于楊秀清等“燒炭佬”都是貧苦農(nóng)民，自身尚且饑寒交迫、常年衣食無著，能自愿捐錢營救同會兄弟已殊為難得。忠誠度毋庸置疑之外，他們對于公共財政所能做的貢獻，實在有限。

而且，最初的“科炭”僅局限于營救，并沒有成為“拜上帝會”的固定公共財政模式——可能是籌不到足夠的銀兩，也可能是買不通官府，王、吉二人入獄不久就被嚴刑致死，“科炭”活動也就隨之中斷。但不到一個月，又有兩位會眾被抓走，于是又重開“科炭”。

實際上，到1849年前后，隨著“拜上帝會”規(guī)模漸大，所需活動資金也越來越多：營救一些被抓的“拜上帝會”會眾要錢，吃喝要錢，刊印小冊子要錢，幫助生活貧困的教徒要錢，救助從紫荊山四周鄉(xiāng)村流落此地的受苦者也要錢，制造或購買自保的簡陋武器也要錢，建造急備谷倉以防當?shù)貫幕奈烈咭惨X……

尋找新的資金來源，已是迫切之事。

“上帝所愿”

楊秀清們將目光投向了會眾中的富裕者。

在嚴厲責備某些會眾信仰不堅、吝嗇小氣、不愿捐錢救人的同時，“拜上帝會”也開始鼓勵某些富裕會眾捐巨資救人，聲稱“這乃是上帝所愿”。

這時會中富裕者已為數(shù)不少：金田村有百畝稻田、好幾家店鋪當鋪的小地主韋昌輝，金田幾十里外平南縣田跨三縣、富甲一方的大地主胡以晃，以及貴縣以俠氣聞名的石達開。

“拜上帝會”勸說這些客家大小地主加盟、乃至捐獻家產(chǎn)，幾乎都不費什么力氣——他們的實際社會地位，與其擁有的財富不成比例。以韋昌輝為例，雖然家有薄財，甚至“出入衙門，包攬詞訟”，但還是一直被土著大族藍家、謝家壓制。

愛名聲的韋昌輝花錢捐了個國子監(jiān)生，并在家門前高懸“成均進士”（監(jiān)生的雅稱）匾額，藉以炫耀鄉(xiāng)里。藍家卻買通縣里差役，乘黑夜將韋家匾額上的“成均”二字鏟去，然后向縣衙告發(fā)韋家冒充進士。結(jié)果，韋家父子被抓到團防局，罰去300兩銀子。

遠比韋昌輝富有的胡以晃，社會地位卻大體相似，同樣是當?shù)赝林笞宓钠哿鑼ο蟆ＫT馬路經(jīng)土豪卓家門口時，被強行拉下馬推到牛圈里，卡住頸脖，用鐮刀剃了半邊頭發(fā)，再加一頓毒打。

到1849年秋天，“拜上帝會”影響已經(jīng)越出紫荊山、勾連周邊數(shù)州縣，并且與地方團練的武裝沖突日漸升級。這些后來為人所熟知的太平天國高層，領(lǐng)導組織會眾之外，又主動出錢出糧，在后勤支援方面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1849年底，石達開率貴縣“拜上帝會”會眾與當?shù)貓F練大規(guī)模對峙，石家子弟石福隆、石賢隆、石鎮(zhèn)交等傾盡家中存糧準備撤退時，石達開和另一大戶黃玉繡又主動出糧“在后頂起”，使得“拜上帝會”終于在當?shù)赝耆珘褐屏藞F練。

直到1851年金田起義之前，富裕會眾毫無保留的糧米資金支援，都一直是“拜上帝會”公共資金的最重要來源。1850年農(nóng)歷八月十三日，小頭目羅能安帶來巨量糧谷，令洪秀全很是欣喜之余，驚訝地問道：“如何得多糧草？”羅回答稱，是會眾李得勝的富裕表親一口氣捐獻了糧谷二千石。

1850年2月，胡以晃更提議變賣家中所有田產(chǎn)，將所得及其他財產(chǎn)悉數(shù)捐給“拜上帝會”，以竟“天父天兄之偉業(yè)”。

胡以晃的提議，除了契合“拜上帝會”“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大家處處平均、人人飽暖”（《太平天國詔書》）的“人間天國”理想外，也是洪秀全、楊秀清等正在籌劃的現(xiàn)實考量。

物物歸上主

1850年初，“拜上帝會”已經(jīng)在桂平縣金田村集聚了各地或貧或富、但都有強烈改變現(xiàn)狀愿望的會眾2萬多人，總團營大體完成，與官府的全面武裝對抗已經(jīng)在所難免。

另一方面，團營時“多有父母妻子伯叔兄弟舉家齊來”（《天情道理書》）：韋昌輝舉家隨營，韋氏親族也有千人參加；紫荊山的會眾青壯老弱一體參加，還有貴縣土客械斗中失敗的大批客家人，也攜家?guī)Э趤淼搅私鹛铩?/p>

這樣一支包括婦孺老弱在內(nèi)的龐雜隊伍，如果不能統(tǒng)籌解決衣食問題、沒有嚴格的組織紀律 ，必定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

洪、楊的設(shè)想是將所有會眾的個人財產(chǎn)集聚到一起，建立一個龐大的常設(shè)公共財政體系，他們將這個體系稱之為“圣庫”，并規(guī)定“一切繳獲交歸圣庫”。

所謂“圣庫”，也即是“天父上帝之庫”。按照“拜上帝教”教義，既然一切財物都是“上帝”所賜予，自然就應(yīng)該“物物歸上主”，也即歸入“圣庫”，實現(xiàn)“共有共享”。換而言之，這也是所有會眾的“公庫”。

“處處飽暖、人人無私”的小天堂已經(jīng)在招手，于是，此前當?shù)匦迯R都只捐4錢銀子的韋昌輝家族，以及胡以晃、石達開等少數(shù)富有者，變賣了田產(chǎn)、房屋，然后和其他所有會眾一樣，將財產(chǎn)盡數(shù)捐獻了出來。

然后，韋昌輝、石達開成了太平天國威名赫赫的北王、翼王，而他們都在楊秀清節(jié)制之下。此時的東王楊秀清，乃是太平天國除洪秀全之外的二號人物，并且事實上操控著太平天國的軍政事務(wù)。

至此，洪秀全的“人間天國”大業(yè)，終于有了一筆不菲的啟動資金，更重要的是，曾經(jīng)的赤貧者如楊秀清、蕭朝貴和富裕者如韋昌輝、石達開，此時都沒有了私財，完全“平等”了。

因而，圣庫為太平天國招徠了許多投奔者，“有此均產(chǎn)制度，人數(shù)愈為增加，而人人亦準備隨時可棄家集合”。 （《太平天國起義記》）

尤為重要的是，“圣庫”確保了兩年后金田舉事時所需大量物資的及時到位。自總團營后，韋昌輝家便成了打造各種兵器的作坊，依靠“圣庫”資金，鐵器木炭等材料源源不斷購進，送入韋家，變成了會眾們手中的刀槍。

但僅靠少數(shù)富有者捐獻的資金，終歸有限，在1851年太平天國大旗高揚、殺出金田、殺出桂平、殺出廣西，直至席卷南中國而去時，洪秀全們需要獲得更多的資金、糧米及各種物質(zhì)支持。在用有限的啟動資金造出刀槍后，接著便要靠它們向敵人強行索取了。

“搜妖”

太平軍殺出金田后，首先和清軍鏖戰(zhàn)于桂平、武宣、象州、平南各地。自詡“糧餉足、火器精”的清軍屢戰(zhàn)屢敗，它的大量火器與糧食，便都成了太平軍的戰(zhàn)利品。1851年，清軍都統(tǒng)巴清德在與太平軍作戰(zhàn)時敗遁，“鍋帳炮位，糧食輜重，盡行拋棄”，悉為太平軍所有。（《盾鼻隨聞錄》）

毋庸置疑，“圣庫”制度下“人無私財、人均貧富”的事實，令初興的太平軍士氣高昂、軍紀嚴明。并且，較之清軍的無能被動，此時的太平軍戰(zhàn)術(shù)靈活，屢屢憑借“地利熟”的優(yōu)勢，奇襲甚至深入敵后奪取清軍后勤物資。而清軍不僅野戰(zhàn)屢屢落敗，連州縣城池也座座失陷，這些城池的庫藏，盡數(shù)進入了太平天國“圣庫”之中。

此間，楊秀清負責統(tǒng)籌全局，曾讀過書、“小有才”的韋昌輝則除了統(tǒng)兵打仗之外，還負責整個后勤供給系統(tǒng)，“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雖身罹疾病，猶令御者扶擁上馬，親自督戰(zhàn)”，作用之大，以致于在太平軍出廣西之前，清軍首腦向榮及賽尚阿一直認為“韋昌輝是金田大哥”。

1852年4月，太平軍從永安突圍，出廣西、北上長江中下游。以底層農(nóng)民及天地會會眾為主體的太平軍將士們，帶著強烈的“改天換地”愿望，在短短一兩年間席卷了南中國14省，清軍仍是望風披靡，“遍地金銀糧米，任其載運”。

1852年底，太平軍占領(lǐng)岳州，得到清初吳三桂舊存大批炮位，另外又繳獲公私船只五千余艘；次年初又攻克武昌，截獲清戶部剛從南方各省張羅來的餉銀127萬余兩，又接收湖北省庫儲銀約100萬兩……一路打到南京，沿線清軍防守不及的所有州縣倉儲，也都盡數(shù)落入太平軍之手。

繳獲清政府庫存之外，太平軍的另一種籌餉方式，是強制向民間征發(fā)。懷有強烈仇富情結(jié)、平均主義情結(jié)的太平軍，最初在廣西征戰(zhàn)時，便曾強令“富者出資”。這在清政府的官方文書中，被形容為“富家巨室，必掘地三尺、搜括靡遺”。《潯州府志》又稱太平軍每攻下一城，即“遍索官幕、紳商、富戶……擇肥而食”。（《張大司馬奏稿》）

太平軍攻下岳陽后，單從富戶汪某一家，即“得存谷八千石，地窖內(nèi)掘出銀四千串，以及其它什物無數(shù)”；在武昌則“令戶有珍珠金玉者，悉出以佐軍”。

然后，他們每“三五成群，見高門大樓，闖然而入”。僅在歷任云貴、湖廣總督等官職的程香采家，即令家丁抬出“元寶銀六十萬兩、錠件、金珠、衣飾無算。”

這一輪輪強行劫掠，導致武昌“城中公私積蓄纖毫俱罄，一切蕩然”。而太平軍所獲錢糧財物之豐富，從過后不久往南京運送時征用民船數(shù)千艘、蔽江而下的盛況，便可以想見。

尤其是太平軍攻下南京后，還做了一次全面的“搜妖”行動，官僚之家的財物即“妖產(chǎn)”，全數(shù)查抄充公，甚至對普通市民也規(guī)定私藏金銀“即是變妖”，也就是背叛太平天國，“定斬不留”。

“進貢”與“責貢”

與此同時，楊秀清傳諭天京城中百姓向圣庫“自愿”進貢物資，并將官方認定的已進貢物品清單貼在門墻上，這樣就“不入其家，否則搜出銀十兩、金一兩者殺”。進貢之后，則私人持銀不得超過五兩。

把民間的“進貢”行動轉(zhuǎn)化為“責貢”，是太平軍征發(fā)財物的另一重要手段。在武昌，太平軍對市民的“進貢”，根據(jù)不同對象做出不同對待，對那些被認為是出乎擁戴真誠的一般居民，貢獻“一盤米，一百錢”即發(fā)給貢單，予以保護，而那些被認為是“虛情假意”的官紳，就沒那么好運氣了：一經(jīng)搜出所埋藏的金銀，滿門抄斬。這樣一來，一些官紳、富戶懾于權(quán)威，便有被“勸”——其實是連哄帶威脅——貢黃金多至數(shù)百兩者。

此間，太平軍“圣庫”的壯大速度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據(jù)浙江巡撫何日清向朝廷稟報稱，僅太平軍攻下南京一城，所得白銀已“不下數(shù)千萬兩”，而其中絕大部分來自民間。

因此，有學者認為，太平軍這時向民間實行征發(fā)所得，有可能比取自清政權(quán)各地地方府庫所藏的還要多。（《太平天國的財政收入及其得失》）

與這種劫掠、責貢形成強烈反差的，則是平民眼中太平軍初興時良好的軍紀。1855年，翼王石達開進軍江西：所到之處“有敢于踏進民家者，左腳踏入即斬左腳，右腳踏入即斬右腳”，于是 “迎壺漿，耕市不驚民如常”。

個中緣由，恰恰在于這種劫掠的制度性、系統(tǒng)性，“一切繳獲歸圣庫”意味著不許士兵有個人財富，也就排除了士兵爭蓄私財?shù)目赡苄裕《模瑒t是太平軍官方組織的、大規(guī)模的、有秩序的劫掠，但其對民間財富的破壞，遠勝個別士兵的私自劫掠行為。

但這種行為很快就逾越最初劃定的“劫富、搜妖”紅線。

最初，太平軍每到一處征發(fā)時，總是先找到這個村莊里的窮人，或是富戶的佃戶，確認誰家富、誰家是“官幕家眷”，之后，便逐家逐戶搜查，糧米之類不易收藏的物品，每每盡數(shù)征去，就是“瓦溝所藏之金，水塘沉沒之銀”，也總被發(fā)掘出來，“百不失一”，而拒絕交出財物的人會被殺死以示懲處。這種“打先鋒”，太平軍每到一地都會實行一次，數(shù)日即止，因此“農(nóng)無失業(yè)，所殘性命亦不多”。

但隨著太平天國中后期綱紀廢弛，人心漸漸駁雜，到1860年代時，“打先鋒”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富戶。富戶“窖金地下，盡被掘獲”的同時，往往也同時“搜括四鄉(xiāng)”，連貧家也“無有免者”。如在浙江麗水，太平軍“搬運糧食絡(luò)繹不絕，富者倉廩皆罄，貧者亦升斗無余。”并且，這種行為不再是數(shù)日而止，而往往是“逐月”。

這種官方劫掠行為突破自行劃定的底線時，執(zhí)行者的公心和私心也便隨之模糊，而這也正是“圣庫”連同整個“人間天國”走向崩塌的開始。

凡人私心

早在金田起義時，曾有三合會首領(lǐng)8人愿率部加入太平軍，洪秀全即派拜上帝會兄弟16人分往這8支部隊傳教。16人中有15人恪守會規(guī)，各將所受贈金悉數(shù)繳納圣庫，獨有1人私藏贈金而不報。此人品行不端，早就屢犯會規(guī)，至此又被證明私匿贈金，洪秀全等決定按律嚴辦，將其斬首以警效尤。

由此可見，太平軍初興時的嚴厲軍紀，也不能完全阻止作為人情常理的私心，更何況中后期楊秀清死后朝政廢弛、國勢頹廢。而直接以私心掘壞“人間天國”根基的，恰恰是當初頒布嚴律的太平天國領(lǐng)導層。

定都天京后，洪秀全便自視為天下萬國之主，天京被稱作“小天堂”，于是大建宮室，窮極壯麗，宮中王娘女官，鮮衣華服。天王與東王等儀衛(wèi)輿從，至千數(shù)百人之多，服用也趨于豪奢，而這些都來自本屬全體成員共有的“圣庫”。

據(jù)《金陵雜記》記載：“賊擄各處銀錢貨物，運回江寧城，向有專管各目主守，賊等以為歸公，在逆首等自然取用不竭，分給群賊，殊有限制，名雖公而實不公也。”

洪、楊帶頭，講究享受與排場、揮霍公共財物的奢靡之風，便如病疫一樣滋長，金盆玉盂固不用說，連“凈桶夜壺俱以金造，其偽丞相等碗箸亦用金打”。領(lǐng)袖人物如此，各級官員人等自然上行下效，競相獵取圣庫物資。張繼庚探得的情報稱：1853年前九個月，太平天國“圣庫”尚存八百余萬金銀，到1854年春便只存百萬不足。

此時，洪秀全設(shè)想中“人人平等”的天國，事實上已經(jīng)蛻變、崩塌，而曾經(jīng)食不果腹的洪、楊，出入前呼后擁，坐六十四抬大轎或三十二抬大轎，排場不遜大清帝王。更為致命的是，權(quán)傾朝野的楊秀清，漸漸連洪秀全都已經(jīng)不放在眼里，更何況手下當差的韋昌輝。但事實上，韋昌輝一直是楊秀清最得力的輔佐。

于是，屢遭折辱的韋昌輝被洪秀全“策反”，殺死楊秀清后，又爆發(fā)出驚人的野心和權(quán)欲，誘殺楊秀清直屬部下近三萬人，東王府血流成河。而后洪秀全又借石達開之力，將韋昌輝剁成肉塊，以平息眾怒。

此后，天國軍事形勢一落千丈，不滿情緒也在天京城中漸漸蔓延，直至出現(xiàn)層出不窮的逃亡。人們逃亡的一個重要原因，除了天國大勢江河日下之外，更認為，名為公有的“圣庫”，其實是“蕩我家資，離我骨肉，財產(chǎn)為之一空”的大惡。

與此同時，鎮(zhèn)守蘇、浙，皖各郡縣的諸王與佐將，則逐漸把所轄地區(qū)的軍權(quán)、民政與財權(quán)，統(tǒng)統(tǒng)攬在了手中。于是，這些地區(qū)的“圣庫”，便成了鎮(zhèn)守諸王、佐將的私庫。

1860年，李秀成離京西征前，曾邀集合朝文武會議，勸大家“凡有金銀，概行要多買米糧，切勿存留銀兩，買糧為首”。事實上，李秀成自己主持蘇福省，除了向天京“圣庫”解運銀糧外，手中也掌握著大筆資財。1863年，天王和朝臣迫他捐助餉銀十萬兩，他繳出了七萬兩。

反之，在敵對的湘軍方面，財務(wù)與軍需卻因胡林翼等人不斷整飭吏治，剔除中飽侵漁，使湖廣糧賦增收，源源解運軍前。故湘軍進圍安慶兩載，環(huán)攻金陵3年，軍需依然充足，再沒有發(fā)生當年江南大營鬧餉嘩潰的惡性事件。

1862年10月，李秀成率十三王、兵力十數(shù)萬之眾應(yīng)援天京，大戰(zhàn)四十余日，終以天寒衣單、兵又無糧而不能堅持戰(zhàn)斗，被迫撤退。這是太平天國的最后一次絕地反擊。

隨后，天京城被團團包圍，兩年后，湘軍攻入天京，城內(nèi)燃起了熊熊大火，“圣庫”的理想初衷，連同整個“人間天國”的美麗幻景，終歸于塵土。

天王與東王等儀衛(wèi)輿從，至千數(shù)百人之多，服用也趨于豪奢，而這些都來自本屬全體成員共有的“圣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