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歷史》:你是怎么想到要寫一部四卷本的中共貨幣戰爭史的?
馬祥林(以下簡稱馬):我的工作是軍史研究,在工作中對黨史也很感興趣,我發現軍史和黨史的正規表述并不全面,只重視戰爭、戰役的影響,一般會忽略了經濟問題。過去與合作者寫過一本關于南昌起義的書,叫《驚雷》,當時發現一些被忽略的因素,那就是錢,沒錢,支撐不了戰爭。過去有句話叫“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戰爭就是燒錢的過程,共產黨初期的革命也不能沒有物質基礎。
《看歷史》:經費問題一直被忽視,是沒有被重視,還是故意被忽略?
馬:以往寫戰史的注重司令部和政治部,不太重視后勤的東西怎么籌措來的,早期的經理部是籌備經費的。在這里,我發現了一個短板,缺了這一塊,黨史和軍史的豐富程度就會受影響。2004年起,想把缺省的部分,無論主觀、客觀,把它能補起來。但這些資料確實零散,比如會計制度,只有哪些內容填哪個欄里,涉及的技術細節的比較多,但是經濟與軍史的關系比較少,我就想做一下這項有開拓性的工作。
《看歷史》:中共成立之初,在經濟上輸血不夠,只能自己造血,零星的小生意也沒太多成效,如何渡過難關?
馬:當時大的趨勢是實業救國,發展商業。共產黨也有這種實業救國的因素,因為資本小,所以只能做小生意,如徐特立辦的孤兒負販團,背點雜貨靠人們的同情心來掙點錢,收入自然是非常少的。
共產黨較大的經營,是經營安源,到安源培養革命的力量。工人比農民掙的錢多,農民雖有實物但換不來多少錢。到安源礦去,工人是生力軍,在工人那里可以拿到現錢。還有個因素,當時的資本家也比較開明,有些是受過西方教育的,你只要提得合理,工傷、勞動保護,資本家都答應。
《看歷史》:中共在安源俱樂部的經營中,出現過原始商戰的痕跡。
馬:安源工人俱樂部的經營,是把周圍的商店打垮,取得壟斷地位,用經濟上的好處爭取民眾。大罷工以后,安源工人的福利非常好,也給共產黨提供了經費支持,支持了省港罷工和開灤工人罷工。
《看歷史》:《興國土地法》《井岡山土地法》都制定了土地政策,毛澤東曾寫過“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的詞句。當時的分地政策實施情況怎樣?
馬:土地政策一直在變,有時是分地主的,有時是平分一切土地。平分土地是不太可執行的。丈量怎么丈量?肥田瘦田怎么看?土地革命時期分田分地也搞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作為政治口號喚起民眾的支持,真正的分田分地比較成熟,是“解放戰爭”時期的事。
分田分地在軍內是有分歧的,朱德就反對軍隊參與分浮財,他認為軍隊只應打仗不應參合這些事,直接經手錢容易導致腐敗,地主給兩塊銀元,就算過去了。部隊有句俗語:官怕集中兵怕散。都撒出去分浮田了,收攏收不回來了。都分田去了,國民黨一圍剿,怎么打仗?
分田地在小范圍內搞了一些,但都沒有特別成型的東西,在實踐過程中也出過問題,但作為一個政治口號宣傳的意義更大,讓農民看到一種前景,把希望鼓動起來了,向往一種美好生活,動力就不一樣了。
《看歷史》:秋收起義從江西朱培德處弄到軍餉,又從各地弄到稅收,沒有靠中央撥款。那么,各地稅收是怎么弄來的?
馬:一般都是跟商會要。以前商會的稅是交給國民黨政府,現在我來了,我給你打個收條交給我就行了。那時候叫“尾大頭小”,中央機關跟省委機關都是隱蔽狀態,真實收稅都是基層在干,中央不僅不下撥經費,還下發命令,紅四軍要給多少錢,賀龍給多少錢,我要搞兵運,要買武器,要培訓干部,給中央交款是政治任務。與現在正相反,不是中央給撥款,是中央要統籌安排。1928年以后,建立了蘇維埃政權,才用自己的機構來收稅。以前都是延用商會這樣的舊機構來收錢。
《看歷史》:1927年中共中央否定了軍餉制,當兵不能成為掙錢手段了,招兵靠的是什么?
馬:共產黨意識到經費多的話招兵也好招。但是現實是沒有錢,于是,就在1927年取消了軍餉制。中共的軍隊成了不拿軍餉的部隊。但這樣做肯定要向戰士宣傳一種美好理想。
軍餉制雖然讓當兵的人能掙到錢,但也有壞的方面,它容易引起兵變,發不下錢來,就容易出事。反倒是沒有軍餉薪水、實行供給制,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
中國傳統思想中不患貧患不均,只要明說給你吃的,給你治病,官兵吃的都一樣,而且實行土地改革分田分地取代軍餉。我雖然苦點,但有個紅彤彤新世界。這種社會理想的宣傳很起作用。
沒有錢,支撐不了戰爭。過去有句話叫“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共產黨初期革命也不能沒有物質基礎。
馬祥林:國防大學校史館圖書館副研究館員。從2004年起,他開始關注經濟在中共軍史黨史中的作用,并撰寫全景式地展示中共革命史中“貨幣戰爭”的四卷本著作。近期,第一卷《紅色賬簿1921—1927》已經出版,此書重點描寫了中共早期的經濟活動,尤其是中共建黨和早期三次重要暴動(秋收暴動、南昌暴動、廣州暴動)和農運、工運和兵運中的經濟籌款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