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秋
陜西安康人。曾先后就讀于陜西師范大學與蘇州大學,文學博士?,F為陜西科技大學教師。
王堯課堂實錄
很久很久沒更新日志了,一直在螞蟻搬家的忙碌中。
幸好有從前聽王老師課的筆記。直接拿來就能做日志。
王老師很能講,上課從不拿稿子。
開一個最乏味的全體大會,他也能讓場上時時冒出笑聲。
他最大的本事是信手拈來,當天發生的事兒,甚至會場上當場發生的事兒,他都能立即調侃得有趣。
根本不用擔心他講的故事會過時。這一點,全文學院的人都表示佩服。
好吧,來看看最喜歡自嘲的王老師,給學生上課都說了些什么:
1.在我家,大事我說了算,小事我太太說了算。但一件事情是大事還是小事,由我太太來判斷。
2.我去臺灣,看到街上一條狗,穿著衣服,上面寫“我是李登輝”。要是在蘇大文學院,哪條狗背上寫“我是王堯”(注:王堯是文學院院長),肯定有人找狗談話。
3.一般情況下,在公眾場合聲音很響的人都很粗魯。
哦,當然,上課除外。
4.去北京開會,我住在教育部招待所。金水橋畔,長安街上,抬頭看見天安門……晚上依舊有小姐敲門:“要不要按摩?”
5.在深夜,我常常讀書、寫作,一興奮就以為自己是個知識分子。
6.我年輕時候很用功的。我家以前住本部六樓,我家的燈光就像中南海的燈光,一直不滅。
7.我們不僅要研究某某作家,某某作品是經典,還要研究某某為什么是經典?還有,為什么在這挑選經典的過程中,王堯的作品被排除掉了?
8.某某某挑出《白鹿原》中不通順的病句,這種批評方式沒必要。作家寫作泥沙俱下,有自己的獨立語體。要是一句句考慮主謂賓,考慮這一段寫下來將來會不會被王堯挑出語病,那完蛋了!
9.去貴州某地,漂流之后上岸在村子里吃飯,那是真正的野味啊。知識分子呢,一邊心里很環保,一邊又忍不住誘惑,很矛盾。問當地苗族姑娘一般嫁到哪兒,答:“五千塊錢可以帶兩個走!”你想想,五千塊錢,兩個姑娘啊!可以一下子有兩個老婆,或者一個老婆一個女傭!
我們在場的人下意識地都摸摸自己口袋!
10.不要把學術和生活分開,學術是為了讓生活更美好。
我對個女老師說,你是咱們系比較正常的一個女老師,她聽了很激動。
11.現在有誰讀詩?高校里的研究生,社會上的極少數愛好者。
哦對了,還有,黨和國家領導人,接待外賓時也用的上。
12.常有人問,為什么海子這么熱,真的那么優秀嗎?其實是詩人不愿意吹捧自己同時代的人。海子死了,吹一吹無所謂。海子在世時朋友很少,他一死,一下子文章全出來了。全是他的好朋友。他要是真有那么多朋友,至于孤獨死去嗎?那么多的文章,全是“我的朋友胡適之”。
13.寫文章不是拉肚子,沒話說時要謹慎,有話說時更要節制(越順手越有問題)。
14.“漢城”改為“首爾”是可以理解的。你想嘛,養了個孩子,用別人的姓,多不舒服啊!
15.有人混淆了“底層寫作”的概念,仿佛賣淫的人、嫖娼的人一拿起筆寫作,就叫做底層寫作了。哦對不起,嫖娼的人寫的不算底層。(特有的狡黠微笑)
16.教育部現在想對研究生招生統一命題,我看,他們是把碩士當成大五、大六、大七;把博士當成大八、大九、大十。
17.博士論文要求有5點創新。要是都有5點創新,中國早成科學大國了。一年的博士論文能頂過千年創造。
那一聲“喂”多溫柔
還是要再一次寫寫王老師。
教師節那天,給他打電話。
他是我的博士生導師。
我說:“王老師節日好啊!”
他居然笑著說“楊老師也節日好啊!”
我立刻很汗。
他喜歡和學生小幽默?;蛘哒f,他有一種特別的本事,能把小事、平常事講出幽默感。
幾乎看不到他急躁或憤慨的時候。對社會的負面問題,他大多笑著嘲解。恨極了,也只是平靜地諷刺。
這和我在西安讀書時遇到的大部分老師不同。
師大的Y,是一種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話語方式,和他在一起會有沉重的壓力。他自上而下式的拯救學生靈魂的方式,也總讓學生感到自己的卑微和不足。
Z是激情式的,這讓人感到可愛可親近,但欠缺一點點理性。
而王堯先生,溫和、睿智、自嘲。有時甚至很溫柔。
第一次接到王老師的電話是2004年,那時我剛給他寫了封郵件表示想投考他的博士。他一聲謙遜極了的“喂,我是王堯”差點讓我跌倒。從未聽過老師對學生說話有這么客氣的。
后來得知,其實很多師兄師姐都對導師迷死人的“喂”深有感觸,他在電話里說的正文往往語氣正常,就是那一聲“喂”啊,太溫柔了。
導師永遠在忙,每次去他辦公室談論文,他都要接無數公事電話,我于是有幸聆聽無數次溫柔的“喂”。不管多忙,他一直有從容的語速和從容的神情,不焦躁,令人佩服。
作為院長,他跟院里任何一個學生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沒有一點居高臨下的樣子。
我沒見過他發火,也沒見過他大聲批評過哪個學生。我論文做的最爛的時候拿給他看,他拿著稿子也只是嘖嘖嘆息搖頭,不舍得責備。那天,我差點就哭了。
那一兩年我總是寫不出文章,那時我翻閱先生的論著必定跳過扉頁。因為扉頁有他照片,而我實在不敢面對他那熟悉的和藹。慚愧得要命。
先生是個浪漫的人。
他手邊常有好茶和好壺。他說茶壺與紙杯、與玻璃杯都不同。紙杯給人迫切感,渴極了一口下肚。玻璃杯太透明,沒有質感。茶壺品茶不是品茶,是品心靈,手指在上面的摩挲感,多么閑適。
他怕我們成了書呆子,尤其怕女生成了令人生厭的女博士。他說:“你們要切記,學術是為了生活更美好。有的人學術做不好,就有他生活的原因。如果一個人,對人生本身的復雜性無法判斷,對文學的復雜性更難把握?!?/p>
他在寫小說,寫“文革”中一個少年的青春與夢想,或許,還有他的初戀?因為,他曾經說過,他要把他的初戀寫成小說。
快寫成的時候他問我們:“小說的題目,是用‘花兒與少年’好呢還是用‘時代’好?”
我說:“花兒與少年聽起來很浪漫?!?/p>
他說:“可是我有時幻想,如果用了‘時代’這個題目,出版后被電臺主持人推介。主持人念到‘王堯的《時代》……’,就好像在說我的時代一樣,是不是很好玩?”狡黠地一笑。
講到賈平凹的作品《秦腔》時,他數次引用作品原文,很投入。有一句“故鄉,從此失去了記憶”,他側立在講臺上,眼睛看著前方,都快要濕潤了。停了一會兒,他才接著往下講,說:“我剛才太激動了,都出汗了?!?/p>
我為他的這種授課狀態感動。
自己做了老師,才知道,做一個像先生那樣的老師是多么不易。
先生的幽默是骨子里的,我則是努力讓課堂變的有趣。
先生淡定從容,我則容易激動。講課時,常常過度表露了內心,也許內心的感動還不到十分,卻張牙舞爪不知怎樣比劃才好。而王堯先生是將感情控制著,慢慢流出。這種微妙常常比激動要豐富的多。
最重要的是,我讀的太少,寫的太少。
人都說,做官的人往往做不好學術。先生不是。他書房的書滿天滿地,過道旁攤開的宣紙上還有未干的墨跡,他路過時寫兩筆。他做博導碩導又做院長,事務已經相當繁忙,卻還不斷地出版論著,他在《南方周末》開過一年專欄,每周定時一篇“紙上的知識分子”。
很多人感慨,王堯先生該有多大的能量,才能把方方面面協調得這么好。
實際上,他太累了,高血壓的厲害。
和他吃道別飯那天,他無緣無故閃了腰,走路都困難。
一群女學生笑說:“王老師你這個年齡我們都不好意思攙扶你。你要是八十了我們也就無所顧忌了。”
老師八十的那天,我還真要去攙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