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爺爺”三進省城

七旬老漢張全會是鄭州郊縣的一位農民。為了給在工地上摔成癱瘓的大兒子籌備治病的錢，2010年11月初，他趕著毛驢第一次進省城賣紅薯。卻被城管執法人員打了幾耳光。媒體報道此事后，張老漢的經歷引起全國網友的同情和聲援。鄭州市民及國內熱心網友紛紛為張全會捐款。就連當紅明星黃曉明也捐款一萬元；2012年元旦前，被網友稱為“紅薯爺爺”的張全會第三次到鄭州賣紅薯，賣得的錢被小偷偷走。鄭州市民冒著冷雨爭著購買他的紅薯，城里人的熱心讓張全會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溫暖——

初進省城遭掌摑，回家和癱瘓兒子抱頭痛哭

2010年11月6日，初冬的鄭州，一場寒潮過后，天氣有些陰冷。早上7點左右，鄭州市建業路菜市場門口出現了一輛毛驢拉的地排車，車上裝滿了從地里刨出不久的紅薯和胡蘿卜。車的主人是一對老年夫婦，老漢戴頂舊藍布破氈帽，古銅色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老太太系著一條破舊的藍色頭巾，走起路來腰彎得像張弓，老兩口立在初冬的寒風中，一臉希冀地望著行色匆匆的路人。

趕車的老漢叫張全會，76歲，身旁的老伴陳桂香，比他小3歲。兩人的家在鄭州郊區中牟縣鄭庵鎮賈莊村。這年秋天，張全會家里的紅薯和胡蘿卜收成不錯，村里許多人都把紅薯等農產品拉到鄭州去賣，比賣給上門來收購的小販每斤能多賺三四角錢。張全會也想去鄭州試試運氣，村里其他人家都有電動三輪車，張全會只能趕著毛驢車進城，從老家到省城，別人三個小時的路他要走八個小時。為了多賣些錢給去年在工地受傷的大兒子治病，張全會并不怕辛苦。

想到大兒子，張全會的心揪得緊緊的。大兒子張文忠50歲了，2009年在鄭州一家建筑工地做工時，不慎從腳手架上掉了下來，結果摔成了癱瘓，工頭給了一點點醫藥費，就再也不出一個子兒了。醫生說，如果有錢，大兒子這病還是有希望治好的，可是家里早就被兒子的病掏得一干二凈。沒辦法，只能掙到錢了，就給他買點藥吃，沒錢就硬挺著。看著兒子痛苦的樣子，張全會和老伴很難過，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張全會還有個兒子，這個兒子更讓他操心。二兒子32歲了，還沒娶上媳婦，一直在廣東打工，張全會對這個兒子也沒有太多期望，只希望他能找個媳婦。他本想讓大兒子給他和老伴養老，可如今大兒子卻成了廢人，張全會想起這些心里就堵得慌。然而，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難受吧?所以，他只希望自己的紅薯能多賣些錢，然后讓大兒子的病痛減輕一些。

那天，從早上一直站到上午10點，老兩口賣出了幾十斤紅薯和蘿卜。就在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行人，希望他們能照顧一下自己的生意時，一輛噴著“城管執法”字樣的廂式貨車嘎地一聲停在老兩口面前，從車上跳下來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兇巴巴地對老兩口吼道：“這里不能賣東西，快走!快走!”

張全會知道大城市規矩多，從家里出來時，他怕毛驢拉的糞臟了城里的馬路，還特意在毛驢肚子下掛個塑料袋，把毛驢拉的糞便都裝進去帶回家。沒想到在這里賣菜也不讓，老漢想給那個滿臉兇相的男人講講家里的情況，讓他通融通融，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那個男人變得不耐煩了，抓起車上的紅薯和胡蘿卜就往地下摔。

張全會駝著背上前扯住男子的手，不讓他糟蹋自己流血流汗換來的勞動果實，沒想到這下惹惱了那個男人，他一巴掌掄了過來，把張全會的帽子打得飛出去好遠。

張全會活了這么大年紀，從沒讓人打過，卻挨了比兒子還小的男人一巴掌，他感到委屈，就上前扯著那個中年男人說理，誰知那個男人對著他的臉又是一巴掌。看著老伴挨打，陳桂香不愿意了，她彎著腰上前拉扯那個男人。

中年男子大為光火，要對兩個老人繼續施暴。路人看不過眼了，紛紛嚷道：恁大年齡的老人你也下得了手，你有沒有爹娘!太不像話了!幾個年輕點的路人情緒激動地喊：不能讓他走了，把執法車掀了!

眾怒難犯，中年男子見勢不妙，急忙走進駕駛室，關上車門，在路人的指責和罵聲中一溜煙地跑了。

活到70多歲，卻被人照臉打了幾耳光，張全會覺得很丟人，他再也無心賣紅薯了，趕著車子回了家。一路上，他情緒低落，想著被打的情景就難受得老淚縱橫，陳桂香耐心地勸慰著老伴，那頭跟了他們16年的毛驢仿佛也在安慰著主人，不時昂首叫幾聲。

老兩口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掌燈時分。張全會卸了驢車，沒有吃飯就到了大兒子家。看著兒子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著他，想想自己在城里受的委屈，張全會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嗚嗚哭起來。公公的失態把兒媳婦劉繼英嚇了一跳，過門20多年，她從來沒看到公公這樣傷心過，莫非公公受了啥委屈?

張全會好大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對兒子說了在省城被打的經過。張文忠聽說父親挨了打，難過得哭了，他捶著胸口說：“爹，都怪我連累了您，我要是身體好些，也不會讓您受這樣的苦啊!”說著說著，父子倆抱頭大哭，一旁的劉繼英也不停地抹眼淚，這日子太苦了!

“紅薯爺爺”遭遇各方關注，愛心涌向七旬老漢

從省城回來，張全會變得更沉默了，每天啪嗒啪嗒地抽著旱煙想心事，他打不起精神再次進城賣紅薯，可兒子的病需要錢，該怎么辦?

然而，此時的張全會并不知道，通過媒體的報道，有關他被城管打耳光的事情，不但在鄭州盡人皆知，國內也炒得沸沸揚揚。網友們義憤填膺，紛紛斥責城管的野蠻行徑，很多人都說，挨打老人身上有著他們父母的影子，老人就是現代版的“賣炭翁”，網友還親切地稱張全會為“紅薯爺爺”。

“紅薯爺爺”挨打一事引起了鄭州市委、市政府網絡發言人的關注，他們責成相關部門介入調查，很快，動手毆打紅薯爺爺的中年男子被辭退，相關領導也被停職。

城里的這些事情張全會不知曉。挨打后的第六天，他的家里卻涌進了一大幫騎著自行車的城里人，這些城里人一進他的家門，親親熱熱地叫著“大爺”“大娘”，這些衣飾鮮亮的城里人不但要買他的紅薯，還另外把1000多元錢塞給張全會，說這是他們車友會的兄弟姐妹們的一點心意。

張全會這才知道，這一大群男男女女是從鄭州騎車過來專程看望他和老伴的，大家從報上、電視里知道了他在鄭州的遭遇，決定上門來看望他，那些錢是捐給他，讓他給兒子看病的。

張全會心里頓時熱乎起來，他覺得那些穿得排排場場的城里人，心眼其實并不壞。當他聽說打他的那個男人被開除了，不安地搓著手說：“年輕人犯錯，改了就行了，把人家的飯碗給砸了多不好!”聽著老人發自內心的話語，那些城里的男女們都感慨著老人的善良。

讓鄭州騎友們更感動的是，臨告辭出門時，陳桂香老人拽著他們，非得給他們每個人手里都要塞些錢，說這么遠過來，得給你們些路費，車友們堅辭不收，然后騎車返回了鄭州。

隨后的幾天，張全會和老伴又相繼接待了鄭州來的兩撥客人，第一撥客人是兩家單位的領導，說是代表執法局和辦事處來登門向他道歉的。張全會聽了這話，局促得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挨了兩耳光，竟然惹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他心里的委屈早就煙消云散了，打他的那個人丟了職，已經夠讓他不安的了，人家的領導又專門來道歉，看來，大城市里的規矩還是很嚴的。

領導走后，張全會又迎來了一撥人，這些人是鄭州一家報社的記者，他們拿著厚厚的一沓錢，說這些錢是全國各地的好心人捐給他的，其中還有個叫黃曉明的大明星，一下子就給他捐了一萬塊。張全會推辭了一大陣，還是接了下來。他想得最多的是，這些錢夠給兒子治一陣子病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那段時間，張全會成了鄉親們眼中的名人，大家都替他感到高興。張全會打心里覺得鄭州人不錯，就又動了去賣菜的念頭。

2010年12月初，在鄭州街頭，細心的市民認出他就是此前不久被打的“紅薯爺爺”，一聲吆喝，大家紛紛慷慨解囊，不到兩個小時，張全會的紅薯就賣了個精光，賣完菜后，時值中午，張全會和老伴吃了頓飽飯，他還喝了二兩白酒。

張全會酒量不大，二兩酒下肚，就有些暈乎了。趕著驢車往回走，他心里少有的痛快。這么多年，他有兩個忠實的伙伴，一個是陪伴他走過幾十年的老伴，老伴當年1.7米的大個子，長得一副俏模樣，只是長年累月在地里干活，背上長了膿包，沒錢醫治，最后命保住了，腰卻再也沒直起來。這么多年，他最愧對的就是老伴。除了老伴，另一個最忠實的伙伴就是那頭忠心耿耿的毛驢，這頭毛驢跟了他16年，只要一牽著它，張全會就渾身是勁兒。當年，二兒子上學，要繳學費，他賣了頭黃牛，也不合得打這頭毛驢的主意。有了老伴，再加上這頭毛驢，張全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完美的。

張全會想著想著，暈暈乎乎的他忍不住打了個盹兒。毛驢沒有了主人指揮，一不小心上了立交橋，在四通八達的橋上兜起圈來，一輛鄭州交警的巡邏車正好從立交橋上駛過，看到一輛毛驢車在立交橋上轉來轉去，十分詫異，就把車停在一邊，攔住了那輛毛驢車，叫醒了打瞌睡的老漢。

張全會迷迷糊糊看到兩個威嚴的警察站到了面前，酒一下子嚇醒了，怕自己又惹了麻煩。倒是警察和顏悅色地問明了情況，耐心地引領他下了立交橋。回到村里，張全會把這個經歷講給鄰居聽，鄰居把它編成了笑話，于是，張全會趕著毛驢在立交橋上轉圈的段子很快傳開了。

三進省城錢被盜，市民冒雨搶購“愛心紅薯”

轉眼一年過去了。2011年12月8日，有心的市民發現，鄭州街頭又出現了一對老人趕驢車賣紅薯的熟悉身影。沒錯，這對老人正是張全會、陳桂香。

在過去的一年里，好心人的捐款讓大兒子的病得到了緩解，可離站起來卻還很遙遠，治病的錢對這個貧寒的家來說，仍是一個深不可測的無底洞。

張全會這年秋天的收成仍然不錯，只是農產品價格很低，為了多賣些錢給兒子治病，盡管他體力一年不如一年，張全會夫婦還是決定趕著毛驢進省城賣紅薯。為了好算賬，出門前，老兩口把每五斤紅薯裝到一個尼龍袋里，一共裝了140袋左右，如果行情好的話，張全會算著，這一趟省城之行能收入六七百塊。

來到鄭州后，張全會和老伴沒有固定在一個地方賣紅薯，而是走街串巷，找居民區集中的地方。很快，老兩口發現，進城賣紅薯的農民還真不少，第一天光是本村來鄭州賣紅薯的就碰到了兩三個。競爭激烈，價格上不去，老兩口就頻繁變換賣東西的地點。

到鄭州的第一天傍晚，張全會和老伴數了數，他們僅賣掉了20多袋紅薯，老兩口心情不太好，不合得買碗熱飯，只啃了個涼饃就算把晚飯對付過去了。夜里，他們就睡在居民區的房檐下，兩位老人蜷縮在一床被子里，在寒冷的冬夜里捱到了天亮。

第二天，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車走了十多條街道，到傍晚賣了40多袋紅薯，收獲還算不小，老兩口心里挺高興，合著吃了碗7塊錢一碗的燴面，身上熱乎了不少。夜里十點左右，天下起了雨，幸虧張全會有先見之明，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老兩口才不至于被凍僵。

第二天早上起來，寒風夾著凍雨，把張全會老兩口凍得嘴唇發抖。小區門口有家賣早點的，張全會對老伴說，咱倆買碗稀飯，吃兩包子暖暖身子吧!陳桂香趕忙從棉襖內側的口袋里掏錢，誰知她的手在里面摸索了好久，也沒找到包裹著錢的手絹。陳桂香的臉越拉越長，當她確定錢再也找不到時，急得她邊哭邊說：“老頭子，壞了，咱賣的錢找不到了!”

張全會聽后，像是挨了當頭一棒，他沒有責怪老伴，臉色鐵青地蹲到地上抽悶煙。抽著抽著，他突然想起來，昨晚9點多鐘時，有個30多歲的男子過來和他搭訕，還提醒他要把錢放好，賣點錢不容易，老伴聽了那人的提醒，下意識地摸摸身上放錢的地方，莫非那個男人是小偷?

老兩口誰也沒有心思吃東西了，再說也沒有錢了。好在車上還有一半紅薯，只有先賣掉再說。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頂著寒風冷雨又來到另一個小區。陳桂香覺得丟錢是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又心疼丟掉的錢，眼淚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張全會心里也有氣，沒理會老伴，陳桂香委屈得索性大哭起來。

幾個好心的市民看到老太太哭得傷心，就圍上來問長問短，一個市民認出了張全會和老伴，說：“這不是去年來賣紅薯被城管打耳光的那個大爺嗎?”幾個市民也想起了去年在鄭州傳得沸沸揚揚的那件事情。當他們得知老兩口賣了兩天紅薯的錢被盜以后，都罵小偷實在太可恨了，連老人的錢都偷。罵過之后，幾個市民每人自發買了一兩袋紅薯，還不讓張全會找錢。

上午11點左右，張全會發現，前來買他紅薯的人絡繹不絕，兩個年輕人說，他們是看了“微博”發布的消息后趕來的，微博上說，去年那位來鄭州賣紅薯的‘紅薯爺爺’又來鄭州了，而且錢被小偷偷走了，大家趕緊去買他的紅薯，幫幫老人，天這么冷，又下著雨，讓老人賣完趕緊回家吧!

張全會不懂城里人說的“微博”和常人戴的“圍脖”有啥不同，只知道這些人是從城里四面八方冒雨趕來的。沒有一個人和他講價錢，有的還故意多給他十塊八塊的，他想找錢，那些人擺擺手就趕緊走了。到了下午兩點，張全會和老伴的紅薯就賣了個精光。

張全會和老伴趕著毛驢一身輕松地往家趕，陳桂香坐在車上，數了數賣紅薯所得，足足有近千元，也就是說，這些錢把丟失的那些錢也補回來了，陳桂香數完錢，咧著沒有門牙的嘴笑了。張全會對老伴念叨著說：“好人壞人都讓咱倆碰上了，不過，這世道還是好人多，明年咱們還來!”

如今，“紅薯爺爺”早已回到了屬于他的那個家，而他三進省城的事情仍被這個城市的人們傳頌著。我們生活的世界是由平凡人組成的，正是千千萬萬平凡人堅守良知的舉動，讓我們每個人身處寒冬，卻能感覺到融融的暖意。

(責編：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