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逐、尋找、閃婚
1992年12月冬天的一個傍晚,吉林省榆樹市的大街上,李子燕被一輛無牌車重重撞倒在地。肇事車迅速逃離,她三天后才醒來,高位截癱。
車禍前,李子燕學業優異,是長春市中考狀元。車禍后,她腰椎粉碎性骨折,腰上用螺絲和線纏繞著釘上兩塊一尺長的鋼板,再也無法行走。創痛下,她自我放逐,離開家鄉榆樹市恩育鄉,去了黑龍江,寄住在哥哥家,臨走時叮囑家人:“無論誰找我,都不要告訴人家我去哪了?!?/p>
她這一走就是三年,有一個人也煎熬了三年,這個人就是周志東。他傾慕她。
他倆是初中同學,常常她考第一,他考第二,他一直都默默關注她。但突然一天,他發現她消失了。他到處打聽,沒有她的下落,只知道她發生了車禍。間中,她不諳世事的表妹曾給他黑龍江的地址,他給她寫信,她也收到了,還寫了回信,但最終沒把信寄出去。
直到三年后,1995年4月,李子燕姐姐生孩子,她回榆樹探親,被周志東的執著和癡情打動的表妹找到他:“我姐回來了,你趕緊去。”
拿著表妹畫的地圖,他一口氣蹬自行車趕了五十里路來到縣城,找到她。
看到她的剎那,他百感交集,最后只匯成了一句:“你真的還在,真好。”
看到他的剎那,她有點愣,眼前的他才22歲,留著胡子,頭發過耳,后面梳一條小辮子,一臉滄桑。她記得他初中時皮膚有些黑,個頭不高,愛穿一身軍綠色中山裝,很精神。
三年的尋找和煎熬讓他顯得蒼老。
他不善表達,直接去懇求她的父母:“把她留下來,交給我?!?/p>
直接、熱烈、莽撞,但是堅定。
他也不多說,在別人的詫異和不解中,留下來照顧她,給她洗臉、洗腳、按摩雙腿,抱她曬太陽,一切自然而然,猶如做過很多年。
沒人相信他的心意是真的,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時沖動,包括她。
“我配不上你,我是個殘疾人,連陪你散步都不能?!?/p>
“我不用你陪我散步,我會用雙肩扛起你。”
“結婚容易過日子難,我女兒殘疾,會拖累你。結了婚再分開,對她的傷害會更大?!崩钭友嗟母改刚业街苤緰|,希望他好好考慮。
“你們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她,一輩子不變心?!?/p>
為打消他的熱情,她決定回黑龍江。得知消息,他趕去車站截下了她,怕她不告而別,之后一連三天,他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最后還是她父母出面:“你問問父母再來吧。”
他父母自然不贊同,為了找她,原本學習成績非常優異的他高考落榜。家里為了讓他斷了念想,給他介紹過很多女孩,但他一個也不看?!八囟葰埣玻⒆佣疾荒苌?,找這么一個媳婦,會被人笑話。”“我就認準她了,不會找別人了”。八天后,他說服了父母,拿到了戶口本,兩人登記結婚。
即便如此,還是有人不信他——“是不是車禍后賠了不少錢,他看上了人家的錢才跟她結婚的吧?!睂嶋H上,肇事者逃跑,她沒拿到一分錢賠償,家里為了給她治病,賣了房子,還借了四萬多元的外債,一貧如洗。
為他生個孩子
真愛從來都不是童話,而是勵志的現實,因為要跨越苦難,證明自己。
婚后,她暗下決心,要自強自立,不辜負他娶她為妻;他則決心,一定要扛起她,扛起整個家今后的幸福?;楹螅麄冏粤㈤T戶,白手起家。兩人窮得徹骨,他帶著妻子來到榆樹縣城賃屋而居,到處打零工。
她不肯做閑人,在租屋開了個食雜店,賣各種食品,自己卻連方便面都舍不得吃。后來她又擺菜攤,一有閑暇,就不停地織毛衣、鉤拖鞋,公婆、大伯大嫂都有份,再有多余就拿去賣了賺錢。她織的衣服公婆也會穿,但笑容總有點勉強。
他各種零工都做,建筑、倉管已做成了熟練工種,每天早起先進菜,晚上回來做家務,幫她收攤,再去打更。
她舍不得他這么辛苦,自己學做家務。盡管高位截癱,但沒多久她就找到了要領:洗衣服,先把水盆擺好,比腰略高,胳膊下墊個東西,垂直上下,很好用勁;包餃子也不難,和面,發面,拌餡,多試上幾次就會了……
就這樣,沒有怨艾,更無爭吵,兩人就過了磨合期,最初的年少懵懂之愛轉變成了真實的美好婚姻。
沒多久,李子燕懷孕了。
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好消息。她腰傷嚴重,骨盆窄,神經受損,隨著胎兒長大,脊椎上的鋼板可能斷裂,甚至扎破神經,刺破內臟。他決定不要孩子,“你會有危險,而且也怕孩子畸形?!彼豢?,這是她唯一能報答他的:“上天不要我懷孕就算了,懷了我一定要生。”她相信,他們的愛和堅持會有厚報。
孕晚期的她不能坐,也不能躺,呼吸都費勁,下肢浮腫,大小便不能控制,只能在他下班回來后,扶著站一會,她仍堅持到足月才剖腹產。孩子是男孩,6斤7兩,還在手術室,她就把孩子從頭到尾摸了一遍,看孩子健康,她摟著他就哭了。
兩家長輩也幫著看孩子,但教養孩子還得靠自己。
孩子學走路時,她說:“你學媽媽的動作,扶著小凳走,過來陪媽媽說話。”孩子摸著墻一點點從臥室走到廚房,這樣前后二十天,就能獨立走路了。
有了孩子,經濟壓力更大,她努力開發新的收入來源。2002年,為給孩子輔導功課,她開發出了家教的兼職工作。最開始是數學,給鄰居的小孩補課,幾個月后,學生升初中數學滿分。家長口口相傳,學生盈門,最多時,暑假有13個孩子找她輔導,課程從早排到晚。每天他下班回來,餐桌旁都一圈人。
收入有提高,他卻不高興,因為她太累了。他強制她結業,為了多掙錢,自己起早貪黑開起了出租,先是開電動,2005年又開計程車。在他看來,她娘倆是他的兩個孩子——“一個姑娘一個兒子,你們快樂,我什么都無所謂。”
“一不小心”成了勵志作家
他努力,她也沒歇著,所以“一不小心”就成了勵志網絡作家。
補課時,為了充電,她接觸了網絡。他高興她的生活更豐富,“等有了錢,咱先不買電視,買電腦。”兩人手頭窘,電腦一直沒買上,2008年,老同學送了一臺組裝電腦給她,她開始開博客,發自己的詩歌散文,慢慢有了反響。
網友問她:“你怎么不寫小說?”他覺得這事靠譜:“媳婦,你寫吧,你的文筆那么好?!彼龑懥耍话l不可收拾,先是連載以他倆婚姻為藍本的《不平等婚姻》,后來又寫各種言情婚戀小說。
處女作很快收到好評,細心的讀者追問:“是真事吧,女主角是你自己吧?!彼桓页姓J,但內心歡喜又興奮。小說的點擊量日增,中文在線網站的編輯主動邀她簽約入V,但建議小說改個名字。改什么好呢,她想到他的話:“左手愛你,右手娶你。”小說于是更名《左手愛》。
拿到入V的第一筆錢,她給他買了個手機,手機五百塊錢不到,但他很驕傲,到處跟人說:“這是我媳婦送我的?!庇H戚最后都說:“志東老能顯擺了。”
她還給兒子買了一個遙控玩具車,其實兒子那時已12歲,早過了玩玩具車的年紀,但她仍買了一個,只因這是他從小就想要的——她不能像正常母親那樣陪孩子出去玩,這是她的心意。兒子拿到車后,靦腆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看她喜歡,他特地給她買來電腦桌,讓兒子在他出車時好好照顧媽媽寫作,兒子看不懂她的婚戀小說,但媽媽高興,他就高興,經常說:“爸爸說了,我應該保護你?!边€把她的古典小說推薦給同學:“這是我媽寫的,古色古香的?!?/p>
在父子倆的支持下,四年她一口氣寫了五百萬字,十一部小說;2010年,還受邀去魯迅文學院網絡作家班進修,今年下半年《左手愛》即將出實體書。她的努力贏得了公婆的尊重,如今老人對她滿心滿意,經常對人說:“我這兒媳婦真不錯?!边€驕傲地向親鄰展示她織的坎肩、毛衣。
或許,磨難是最好的大學,而他們正用堅韌和愛回報命運的一切贈予。在她,右手文學,左手愛;在他,用雙肩給妻兒扛起夢想的天空。兩人在愛的指引下奮斗前進,這樣的人生足夠幸福。
特別感謝:央視三套《向幸福出發》欄目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