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自己上一次“出名”五個月后,賈玲再次出現在公眾的視野里。五個月前,她被迫以一種恥辱的姿態暴露在網上。一段名為“豐縣小三被裸打”的視頻在網絡瘋傳。視頻拍攝地點在江蘇徐州豐縣中陽商城868旅館門口,內容是一個裸體的年輕女人被兩名女子當街暴打近4分鐘。各視頻網站標注的“小三”、“被捉奸”、“裸體”等關鍵詞,引發網友諸多猜測。
視頻爆紅,但奇跡般的,被打女子沒有被人肉出來,很快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
誰想,就在新聞幾乎已成為舊聞時,當事人復出了。她在百度貼吧里發了《豐縣“小三”再次被打》的帖子,希望得到法律援助——那一段“戀情”不僅讓自己被騙了感情,還被騙去17萬元血汗錢!
輿論鋪天蓋地向她襲來。有謾罵,有同情,也有支持。賈玲很快決定接受媒體采訪。把真相捅破,把事情鬧大,這是她想到的最快解決問題的辦法。
為了愛,借給他17萬
盡管已經做好了曝光的準備,在和記者見面時,賈玲依舊做了一番掩飾。白色T恤和牛仔褲是年輕女孩最普遍的穿著,這能消除一部分內心的恐懼,而始終戴著的大墨鏡,則是為了防止被人認出來。
被打留下的心理陰影很難消除,她害怕與人接觸,不管是熟人還是陌生人。
墨鏡下是一張蠟黃的臉。但更引人注意的,是那雙摘墨鏡的手,很粗糙,關節很大,指尖還有厚厚的繭子,這不是一個24歲的女人該有的手。注意到記者的目光,她很自然地解釋:“我是做足療工作的,所以手指粗大。”為了證明自己的職業,賈玲將十指握拳,手指不能握在一起,這是長期為人按摩所致的職業病。
賈玲是江蘇徐州人,曾在2009年因性格不和,與前夫離婚。離婚后,她來到豐縣,在一家足浴中心做足療技師。為了省錢,她用500元在豐縣中陽商城868旅館租了一間房長住,房間很小,她卻把它裝飾得很溫馨。
如果不是遇見師博,賈玲可能會默默無聞地工作,然后再婚、生子。
2011年11月的一天,師博來到賈玲工作的店里洗腳,兩人就此相識。閑聊中,師博告訴她,他在豐縣交通局工作,工作之余還接些工程來做,并且他也離了婚。同在感情上受過傷的兩人越聊越投機,最后還互留了電話號碼。
此后一周,師博幾乎天天來找賈玲,要么陪她聊天,要么請她吃飯,這讓賈玲很感動,內心漸漸滋生一些情愫。如果哪天他不來,她內心還會失落。終于有一天,師博向她表白:“工作那么辛苦就不要干了,以后我養著你……”
經歷過一次感情傷害卻依然對愛和依靠有著渴望。
戀愛沒幾天,賈玲就辭掉工作,天天跟著師博出去應酬。每次他都自豪地向朋友介紹身邊的自己:“這是我老婆。”對方給予自己身份的認可,這讓她內心踏實,似乎美妙安定的生活近在咫尺。
轉眼就到了2012年3月。那天,師博回來后滿臉焦慮,唉聲嘆氣:“工程出了問題,資金周轉不開,又借不到錢,怕是要打水漂了。”
師博的工程項目,賈玲只是隱隱耳聞,具體是什么項目,投入多少錢,她并不清楚。可是在這個年輕的女孩看來,對方給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就必須回報以信任。
師博吞吞吐吐一番后,干脆大方地表示:希望賈玲能借點錢給自己周轉。她起初有些猶豫,但耐不住對方整夜在耳邊唉聲嘆氣,輾轉反側。第二天,她把平時省吃儉用攢了6年的積蓄17萬元借給了師博。
欣喜若狂的師博主動給賈玲打了借條,并在借條上按了手印,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證復印件。同時承諾,等五月結束,他就帶她離開豐縣,一起去南方買房定居、結婚。
賈玲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卻不知一場災難正向她襲來。
被打了,才知被欺騙
4月10日早上8點,還在睡夢中的賈玲突然聽見一聲巨響,當她睜開雙眼時,看見兩個破門而入的女人已沖到她跟前,面目猙獰地把只穿著內衣的她從床上拖到大街上,一邊用力扒她身上的衣服,一邊對她拳打腳踢。
她蒙了,直到聽到打她的女人罵自己是“狐貍精,偷男人”,她才突然回過神來,真相如電閃雷鳴,轟醒了賈玲——自稱離異的師博其實沒有離婚,而現在這個一直踩著自己腳踝、不斷辱罵并詢問自己家在哪里的女人,正是師博的妻子蔣梅,另一個女人則是她的干姐姐。
疼痛的身體和戳破的真相在肉體與精神上折磨著賈玲,此時她唯一的愿望是蒙住臉,不要被人認出。
不管在哪里,都少不了愛看熱鬧的人。在賈玲租住的868旅館前,是一條熱鬧的街,白天都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旅館門前很快就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看客,見有觀眾“捧場”,蔣梅仿佛飲下興奮劑,用力揪起“狐貍精”的頭發,把她的臉露出來給眾人看:“大家看看,就是這個女人偷我男人。年紀輕輕不學好,學勾引別人家的老公。”示眾卻并不能澆熄原配的憤怒與激動,接著她搶走賈玲的手機,撥通了賈家父母的電話,大聲地告訴對方:“你女兒偷我男人,被我揪出來在街上打了。”
施暴者以受害者的姿態炫耀自己的勝利。羞愧、恥辱、生氣和委屈,讓賈玲當街嚎啕大哭,卻做不出其他舉動。
她不知道,被暴打的過程竟被人用手機錄了下來并傳到網上,她成了全國網友熱議的“被裸打的豐縣小三”。
有些事已經被捅破,有些事卻不敢去仔細回憶。賈玲至今都沒想明白,蔣梅和她干姐姐是如何找到自己,如何撞開賓館的房門,如何有那樣的底氣將自己拖到街上暴打。但那場羞辱性的毆打讓她不敢再出門。賓館外有自詡的正義之士等著罵她,向她扔雞蛋。即便出門,她也只能在夜里偷偷溜出去,買些生活必需品。
4月下旬,逃逸的蔣梅被警方逮捕。這個消息卻不能彌合賈玲的傷口。此時應該給自己撫慰的師博,希望賈玲能原諒他的欺騙,原諒妻子的施暴。他甚至跪在賈玲面前:“家里還有一個未斷奶的孩子,求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饒了她,只要蔣梅回家了,我就把之前借的錢一次性還給你。”
身心俱疲、只想息事寧人的賈玲撤訴了。蔣梅回家后,師博卻跟著消失了。
再次被打,我要告到底
存款沒了,工作也沒了,為了生計,賈玲決定重回足療店上班,可同事和顧客總會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更有人直接喊她“小三”。不到一個月,老板找她談話,大意是因為她的那些事,影響了足療店的形象和生意,委婉建議她辭職離開。
什么都沒有的賈玲,靠著哥哥寄來的2000元錢過活。
哥哥的錢勉強支持了4個月,這4個月里,賈玲依舊未見到師博承諾歸還的錢,她決定去他家里找他要。
8月24日傍晚,賈玲拿著借條來到師博家,沒見著師博,只看見他父親,師博父親否認了借貸關系,還把賈玲辱罵了一頓。辱罵聲中,她看見蔣梅帶著幾個婦女沖過來,對自己又是一頓毆打。
她的背包和鞋子被施暴者扔進附近的教師進修學校里,賈玲光著腳丫跑到派出所報案,渾身的抓痕和血跡把警察嚇了一跳。在隨后的傷情鑒定報告中記錄著:鼻子粉碎性骨折,必須住院治療。
兩次挨打,事情的真相在她看來,已經呼之欲出。8月25日,賈玲用朋友的賬號在百度豐縣貼吧發帖。名聲已經毀了,她不想連錢也徹底失去。何況,自己才是真正的被害者,騙子和施暴者,難道不該得到應有的懲罰?
兩天后,她接到師博的電話。沒有甜言蜜語和痛哭流涕的求饒,只有威脅:“以后不要再去家里要錢,否則不會放過你。”
我不是小三,我很委屈
在這個充滿懷疑的時代,針對賈玲的質疑也有不少。在百度貼吧里爆料后,名叫“豐縣no1”的網友在帖子中寫道:“你不是勒索了人家60萬嗎?還純情說不知道人家離婚了!”
面對質疑,賈玲一口否定:“沒有任何賠償!”連續的傷害讓她多了心眼,在第一時間反擊對方:“你從哪里聽說我索賠了?你敢說這個賬號不是他家人的‘馬甲’嗎?”
而被網友稱為 “小三”是她覺得特冤屈的事。她至今都清晰地記得師博當時講述的“我和前妻的事”。在這些敘述里,蔣梅是生意人家的獨生女兒,嬌生慣養,不孝敬父母,喜歡無理取鬧。有一次他出去談生意,蔣梅竟騙他說母親去世了,回家后獲知真相,他氣得甩了對方一巴掌。有時出差幾天不回家,她就鬧著要抱孩子跳樓。“我實在受不了,才跟她離了婚。”
賈玲對這些話深信不疑,因為師博每天晚上都在她那過夜,“有家的人,怎么會夜夜在外過呢?”
小三事件之后,賈玲曾去師博口中的工作單位交通局找他,可交通局的負責人告訴她,這個人只是養路合同工,不是正式工人,在認識賈玲之前就因為遲到早退被開除了。直到這時,她才知道他當初和她在一起時,為什么經常不去上班。
明明稍用心就能查出的真相,她卻愚蠢地選擇了不聞不問的信任。
出門必須戴墨鏡,以前要好的朋友、鄰居見她如躲瘟疫。找工作成了最大的難題,“我應聘了好幾份工作,可是沒有老板敢收留我……”而父母更是因她的事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走哪都被指指點點,所以也不歡迎她回家。
被借走的17萬元成了賈玲生活的最后指望。8月31日,賈玲帶著借條和傷情鑒定報告到法院正式起訴師博和蔣梅。
雖然沒有錢請律師,但賈玲卻焦急地等待著法院開庭,她想盡快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重新生活。而這件事至少讓她明白了,不要輕信一個人給的承諾,而當自己的權益受到侵害時,必須拿起法律的武器來保護自己,軟弱只會讓傷害變本加厲。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賈玲”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