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汽車、車站有關的記憶,在我,是和春天聯系在一起的,有春風的撲面清新,春雨的詩情滋潤,春光的和煦溫暖,春花的絢麗爛漫,更有春雷的剛烈和豪情。
40年前的春天里,中國的鄉村就像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貧窮,落后,衰敗,遠行只是夢想,即便是踽踽獨行在塵土飛揚的路上,也乞討不到可以果腹的東西。那是我的童年時代,從我長江邊的家步行到三和港,再到啟東港附近的奶奶家,不過10多里的路途,感覺卻是無比漫長。但我還是經常隔三岔五一腳一腳量過去,因為,在啟東港的公路上,能看到鳴著喇叭馳騁的班車,我們叫“大汽車”。一群很少看到大汽車的小屁孩聽到遠處的喇叭聲后,尖叫著在田野上飛奔,向砂石公路而去,鞋子掉了,揀起來赤腳狂奔——只為了多看一眼屁股冒著黑煙的龐然大物。
對著班車大呼小叫的時候,對司機,對乘客,對有幸天天能看到客車的人,我都無比羨慕。因為,客車,意味著遠行、聚散、城市……
10年以后,我才第一次登上客車。
1985年,我讀高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5月,油菜花開得轟轟烈烈,突然傳來南通師專首次提前招生的消息,便稀里糊涂,報名應試。
班車在身旁戛然而止,車門“噗嗤”一聲開啟,我第一次踏進大客車,興奮、緊張而惶恐。我并不知道,這就是遠行的開始,當車輪滾滾,把我帶到縣城,帶進通城,帶到三里墩的時候,一種難以意料的人生路途已經在前面緩緩展開,而車站,將成為連接人生一段又一段旅程的紐帶。
9月,青春的腳步終于可以借助現代的工具走得更快,行得更遠,離別的滋味也隨即如影隨形。
父親幫我把行囊搬上汽車頂棚,在喇叭的催促下,我坐進汽車。父親邊擦汗,邊走到車窗下,說:當心點啊。
我點點頭,鼻子一酸,眼睛濕了。飛揚的塵土里,父親的身影越來越模糊了。
而南通汽車站的大門,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熟悉。
很快,大學畢業,班車把行李、書籍從南通拉回了家。如果不是因為一場認真的戀愛,我會躲在長江邊的中學里默默教書育人,車站可能會漸漸遠離我的生活。
戀人在兩百公里之外,沒有直達車,必須到南通中轉,早上天黑就出發,常常是夜幕降臨才能到達。那是痛苦又甜蜜的旅程。一次,到了南通,又沒買到當天的車票,就只能蜷縮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等待漫漫長夜過去;有一次,干脆忐忑地闖到站長室,找站長——站長聽了,說:不好意思,班次少,車票緊張,這樣,你等下,我查下有沒有預留的座位,如果發車前還沒人來,就安排你坐。
很幸運,華燈初上的時候,我出現在戀人的宿舍門口。
如果沒有班車,我的愛情之花還能開花結果嗎?如果倒退到騎馬趕驢年代,我想,可能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南通汽車站大院里的那棵雪松法愈發茂盛高大了,當年,我匆匆從雪松下走過,貿然闖進站長室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在10多年以后,我會頻繁地出現在這里。
2001年,我調到晚報工作,來車站的目的,除了乘車,就是采訪。自然,也打聽到,當年我打擾過的是副站長老季,早已退休。這一晃,又是10多年過去了, “飛鶴”展翅翱翔的天地越發廣闊,身姿越發靈動,速度越發迅疾。
難忘兩件事。2003年8月19日,接到快客公司小徐的電話,18日中午,南通到上海班車的乘務員薛海燕,一個瘦小的女子,在車上勇擒歹徒。連忙采訪,其英勇無畏的舉動讓人欽佩。原來,客車行駛到常熟支塘境內,盜竊得手的男子突然要提前下車,警惕的薛海燕立即站到了車門口阻擋,盜賊雨點般的拳頭砸向薛海燕,但她始終緊緊地抓著歹徒,阻止他向駕駛員靠近,拼命將歹徒向車廂后部拖去,在乘客協助下,將歹徒制服。
兩年后,司機王屹軍、顧勁松勇斗持刀歹徒的事跡再次震撼了我。2005年4月12日2時10分,汽運集團武漢班車在合肥到黃梅高速公路行駛至宿松路段時,3名歹徒持刀搶劫,王屹軍手掌、胸腔被數刀穿透,顧勁松胳膊受傷。
早晨,我還沒起床就獲悉消息,立即電話采訪了在宿松太湖人民醫院治療的顧勁松,消息當天見報。隨后,我連續追蹤報道了兩人的治療、返鄉及詳盡的英雄事跡。
還記得躺在通大附院重癥監護病房的王屹軍說的話:“當時我看到顧勁松受了傷,汽車還在行駛,不上去和歹徒搏斗,如果汽車出事,一車旅客的生命就危險了。能保住一車人的安全,我就是死了,也值!我就不管他有沒有刀,上去就和他干上了?!?/p>
赤手空拳,和兩名持刀歹徒搏斗,身中數刀,依然勇往直前。在危難時刻爆發出來的凜然正氣和勇氣,我想,這是汽運集團最具戰斗力、生命力、競爭力的企業精神。
這樣的班車,開往的,一定是美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