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然歐盟東擴的腳步越來越快,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希臘以北的巴爾干半島仍是一片籠罩在迷霧中的土地。1999年,落在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的炮火曾引起國人對這片地區的短暫關注,讓他們了解科索沃這一彈丸之地是如何使震動世界的人道主義慘劇在民族和政治沖突的舞臺上上演。然而隨著硝煙散去,這里似乎再次走出了關注的視線,甚至2008年科索沃單邊宣布獨立也未能引起人們多大的興趣。戰火背后,這場悲劇性沖突的邏輯和醞釀它的歷史傳統仍然鮮為人知。
少有人了解,14世紀的塞爾維亞帝國一度擴張至大半個巴爾干半島,杜尚皇帝成為當時歐洲最有權勢的君主之一,奪去了拜占庭在西巴爾干幾乎全部的領土,加冕為“全塞爾維亞人,阿爾巴尼亞人和羅馬人(希臘)之王”。他的目標是征服君士坦丁堡,取代拜占庭帝國。然而這短暫輝煌隨著他去世而消逝:帝國分裂為多個小國,土耳其的入侵又使巴爾干的基督教政權岌岌可危。根據塞爾維亞傳說,1389年6月28日,尼曼雅王朝的后裔、最強盛的小國摩拉瓦塞爾維亞的君主拉薩爾大公統率英勇的塞爾維亞軍隊,在科索沃戰場不敵來犯的土耳其大軍而全數犧牲,從此全塞爾維亞淪為土耳其屬地;而巴爾干失去了塞爾維亞這一抵御異教徒的最牢固的屏障,被迫與歐洲歷史割裂達幾個世紀之久。
600多年來,關于這場戰爭的英雄史詩世世代代流傳,塑造了塞族人的集體身份,傳承著他們的集體記憶以及恥辱、犧牲和復仇的含義。1912年巴爾干戰爭中塞爾維亞軍隊收復科索沃,士兵甚至激動得跪下親吻泥土,聲稱親眼看到了拉薩爾大公騎馬的身影。1989年,南斯拉夫最后的日子里,米洛舍維奇在科索沃平原發表了著名演說:“……就在這一年,塞爾維亞重新獲得了她的國家、她的尊嚴;我們在此紀念這一年代久遠的戰役,因為它對塞爾維亞無論是對歷史還是對未來都有重大的象征意義。……今天,關于這場戰役我們很難分清什么是歷史的真實,什么是神話傳說,但那已不再重要。”塞爾維亞的民族復興之路始終與科索沃傳奇緊密相連。
為尋找這一真實的神話,思索其承載的集體記憶如何影響著現實,就必須穿越這一歷史學家和民俗學者的天堂——“古塞爾維亞”。
拉瓦尼查:“地上王國”與“天上王國”
2008年科索沃單邊獨立,塞爾維亞前總理科斯圖尼察強烈譴責:“沒有一個塞族人不是來自科索沃……科索沃,這是塞爾維亞最初的名字。”這一說法符合史實:中世紀的塞爾維亞王國和帝國的核心區域包括科索沃、塞爾維亞靠近科索沃的西南端——即諾維巴薩爾(Novi Pazar)周邊和塔拉山脈一帶以及今天的黑山共和國。這一區域直到20世紀初仍被稱作“古塞爾維亞”,和現代塞爾維亞的版圖大為不同。
塞爾維亞面積之小與其所承載的深厚歷史和波瀾壯闊的傳奇并不相稱。從貝爾格萊德出發,沿著貝爾格萊德-尼什(Nis)高速公路到最南端的塞爾維亞-科索沃管理界線(塞爾維亞不承認其為國界線)僅兩百余公里。在這條主干道上,有一座必經的小城名為屈普利亞(Cuprija),塞爾維亞語意為橋,這是古塞爾維亞的開始。城外的拉瓦尼查修道院(Ravanica),是傳奇的拉薩爾大公埋骨之處。
乘車出城不久便進入了郁郁蔥蔥的山谷,隨著視野突然間開闊,坐落在山間空地上的修道院便在眼前。這古老杰作屹立在開闊的河谷草地上,呈現磚石最原本的大地色彩,歷盡滄桑之后享受著平靜的永恒。教堂外墻的磚石組成各種形狀——如花草鳥獸,配上圓孔形的窗戶及其周圍一圈圈環繞的不同排列方式的磚石組成的圓拱,表現了濃郁的巴爾干氣息——東西方風格的融合造就了這經久不衰的魅力,包容了西至威尼斯共和國、東至土耳其的藝術元素。建造教堂的工匠除了塞爾維亞人,往往還有許多來自拜占庭和達爾馬提亞(今日的克羅地亞沿海部分)的威尼斯共和國領地。
一位美國旅行家曾贊嘆塞爾維亞修道院的壁畫:“當拜占庭的圣像畫只是將人體作為虛無精神的符號,中世紀塞爾維亞大師們已經具有基本解剖學的感覺,使人物具有了鮮活的特征,這種特征會在稍后西歐的文藝復興達到頂峰……然而文藝復興的大師們卻無人能達到塞爾維亞人的賦予宗教人物的超自然的精神元素。”無論在教堂哪一個角落,人們都能感受到壁畫人物的凝視:永恒的、漠然的、深入靈魂的凝視,雖然教堂數次被土耳其人破壞,壁畫多遭損毀,這種凝視仍流芳百世。這些人物的面容基于塞爾維亞風格,同時也具有拜占庭和小亞細亞特征,甚至和意大利南部發現的神秘的伊利里亞人墓穴壁畫人物有相似之處。由此不難看出中世紀塞爾維亞在歐亞交匯之處的重要文化地位。
教堂最古老的部分裝飾著一個大型九面圓柱體穹頂,四周環繞四個小型八面圓柱體穹頂,這是塞爾維亞中世紀藝術摩拉瓦建筑流派的第一座作品,更是一種塞爾維亞哲學:這樣的教堂外表看來精致小巧,入內卻見無窮盡的空間——昏暗的廳堂內,高聳的大小穹頂上所繪的耶穌圣像如此遼遠,幾乎模糊得難以參透,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與悲憫籠罩人世的萬象。18世紀所增加的回廊加強了這種感受:回廊與教堂連為一體,在教堂前端形成一個相對低矮的封閉空間,并且只開了一扇窄門。當人由這扇矮門進入,穿過回廊和陰暗的前廳,在壁畫上的圣徒和王公的凝視下向前,突然升高的穹頂、驟然開闊的空間和自上而下投進幽暗環境的陽光深切地詮釋了升入天堂的含義。
這座教堂名為耶穌升天堂,由拉薩爾大公下令在1377年建成。他在科索沃戰死后埋骨于此,暗合了科索沃傳奇中“天上王國”的著名故事。根據口頭史詩,拉薩爾出征前夕,某夜做夢有一天使降臨,問他:塞爾維亞之王啊,你將與敵人作戰,你選擇地上的王國,還是天上的王國?若你選擇地上王國,我可以助你得勝,使你的領土更加廣袤昌盛;但若你選擇天上王國,你將戰死沙場,但你的王國將與上帝一同在天上永存。永恒的誘惑壓倒了對一時勝利的渴望,拉薩爾最終選擇了天上王國,因此他因戰敗而得勝,因死亡而成全塞爾維亞的永恒榮耀。這體現了塞爾維亞源遠流長的國家-教會關系。因此,不難理解今日塞爾維亞人對拉薩爾這位圣徒的膜拜:他雖然戰敗,但這是神圣的失敗,它使塞爾維亞人在永恒中被應許了一個位置,成為被選中的子民,就如以色列人相信自己是“被揀選的”。拉薩爾的犧牲因而和耶穌釘上十字架具有相似的含義。許多塞爾維亞家庭都收藏有《拉薩爾的最后晚餐》圣像畫,其構圖和達?芬奇所作《最后的晚餐》如出一轍。
20世紀30年代,英國記者麗貝卡?懷斯特到訪古塞爾維亞并對拉薩爾崇拜表示不解:“只打了一場仗,沒能保全他的人民,只留下一具發黑的四處遷徙的木乃伊。”深入塞爾維亞歷史傳統,今天我們已能肯定拉薩爾傳奇的意義。隨著20世紀歷史研究的深入,原本只建筑在傳奇上的科索沃戰爭的真實歷史逐漸被歷史學家所解密:與史詩傳說所言不同,塞爾維亞和土耳其當時是兩敗俱傷,不存在土耳其的勝利;拉薩爾本人在戰爭中的作用仍不明確,倒是他的盟友、波斯尼亞國王特弗拉科(Tvrtko I)在戰后宣稱得勝;戰后塞爾維亞其他王公與土耳其達成協議,享有自治,直到1439年土耳其才完全控制塞爾維亞,使其成為奧斯曼帝國的一個省。在歷史的真實中,科索沃戰役并無慘敗,也并非黑暗時期的開始,拉薩爾的作用也模糊不清,但這并不影響另一種歷史真實——戰役作為真實的神話成為普通民眾心中的集體記憶,指導著他們的行為。
拉薩爾“發黑的木乃伊”就躺在教堂大殿旁的華麗石棺中。塞爾維亞人相信,拉薩爾遺體自然不朽,表明他是真正的圣人。每逢重要宗教節日,修女將開棺讓朝拜者瞻仰這具身著華麗繡金長袍、王冠和鞋履,只露出雙手的遺體。“拉薩爾是我們追隨的圣人,”許多塞爾維亞人告訴我,“而科索沃就是我們的根,我們將為民族復興而戰,永不放棄我們的傳統。”在修道院中,拉薩爾干枯的雙手的照片被作為圣物出售,被認為具有保佑信徒的功效。拉薩爾不得安寧的遺體似乎終于在拉瓦尼查找到了永恒的平靜,接受著千千萬萬塞爾維亞人的朝圣,但它曾經漂泊的歷史也顯示了它對這個民族的獨特影響力:1389年拉薩爾戰死后,其遺體停放在普里什蒂納(今科索沃共和國首都)一座教堂內,1392年遷入拉瓦尼查。而后由于土耳其破壞,1690年修士攜遺體逃往匈牙利布達佩斯附近的圣安德烈(Szentendre),而后又回到克羅地亞與塞爾維亞交界的斯萊姆地區(Srem)。1942年,由于克羅地亞法西斯烏斯塔沙組織從遺體上盜取珠寶,遺體被遷到貝爾格萊德保存,直到1987年,為了籌備1989年科索沃戰役600年紀念大典,教會為遺體組織了空前絕后的巡游,它走遍了塞爾維亞和波斯尼亞的修道院。從當時的照片可見,遺體每到一處都被激動的民眾所簇擁,人人都想親吻和觸摸拉薩爾的棺木,希望它能為塞爾維亞帶來和平與光明的未來。儀式結束后,它終于被遷回當初下葬的拉瓦尼查,從此能夠安息了。
克魯謝瓦茨:通往科索沃之路
從屈普利亞向南不遠,便是小城克魯謝瓦茨(Krusevac),拉薩爾曾經的都城,也是他集結大軍向科索沃進發之地。如果說拉瓦尼查使人感受到的是拉薩爾作為一個神話般人物的死后榮耀,在克魯謝瓦茨,神話則完全走進了現實——在小城中心的山丘上正是拉薩爾故都的殘垣斷壁,殘存的塔樓曾見證過作為歷史人物的拉薩爾的最后時光。似乎難以想象,在這小小的寧靜的山丘上曾是一座壁壘森嚴的城市,而其主人影響了一個民族的靈魂。
據考證,拉薩爾1329年生于諾沃貝爾多(Novo Brdo,今科索沃普里什蒂納不遠)的城堡普利萊帕茨(Prilepac),他與尼曼雅王朝后裔米利查結婚后離開了日漸衰落的杜尚皇帝之子烏羅什五世的宮廷,來到摩拉瓦流域創建了自己的王國,1371年建立了克魯謝瓦茨城。摩拉瓦塞爾維亞王國逐漸強盛,從周邊其他國王那里奪取了許多土地。
這時,強大的奧斯曼土耳其的陰影已經降臨在塞爾維亞之上。就在克魯謝瓦茨建城同年,烏羅什五世和另外兩位王公——武卡辛國王與烏格列沙領主的大軍在今希臘境內敗于奧斯曼帝國軍隊,兩位王公均死于沙場,奧斯曼帝國得以奪取希臘和馬其頓大部分。戰后不久烏羅什五世去世,因此拉薩爾控制了古塞爾維亞大部分土地,包括科索沃全境和今馬其頓共和國部分,甚至希臘北部。可以說,拉薩爾的摩拉瓦塞爾維亞的強大部分是在塞爾維亞王公們內訌不斷的時代借了奧斯曼土耳其乘虛而入的光,但同時他深感奧斯曼帝國將威脅整個巴爾干的基督教國家。因此,1389年,他在克魯謝瓦茨集結各路貴族王公的軍隊,南下踏上了不歸的旅程。
1380年左右拉薩爾建造的拉薩里查(Lazarica)教堂位于廢墟中央,屬于外墻裝飾華麗的摩拉瓦流派建筑,擁有玫瑰花瓣狀的窗戶,可惜當初的壁畫無一幸存。拉薩爾宮殿遺址僅存一座較完整的塔樓,其余的宮殿房舍僅存亂石廢墟。沿著塔樓保存下來的臺階可以一路攀上城堡高處,直至原先城墻的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克魯謝瓦茨。城堡外墻鑲嵌著無數各色鵝卵石,這在那個年代的建筑中非常罕見;土耳其人將此處稱為“彩色的堡壘”(Alad?a Hisar),或許與此有關。可惜,土耳其入侵之后,全部城墻都已蕩然無存;根據史詩傳奇,這座塔樓原是米利查王后的住處。根據史詩傳唱,拉薩爾戰死科索沃后,他的士兵將消息帶到了這座塔樓:
米利查王后在克魯謝瓦茨的白色堡壘散步
戰馬馱來了武士弗拉德塔
“王后,我從科索沃平原而來
卻不見尊貴的國王的蹤影
我只見,遠處平原上土耳其人追逐著他的戰馬
我想我們的國王已經消逝”
米利查王后聽著,淚水流下她蒼白的臉龐
以純粹文盲的歌手為載體,科索沃史詩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傳唱不衰,向聽眾傳播倫理和歷史知識,充實著他們的集體記憶,塑造著他們的民族身份認同。在鐵托的南斯拉夫之前,塞爾維亞是以文盲農民為主體的國家,沒有書寫傳統,80%以上人都是文盲;僅有極少數人接受過學校教育。史詩因此充當了教育工具,同時歌中保留的古老信息多少填補了中世紀塞爾維亞史料的不足。塞爾維亞歷史學家已經證明,許多史詩中的細節真實體現了當時的歷史背景,因而可以作為了解真實的科索沃戰役的參考。
在離城堡不遠處的新城中心,有一座建于1910年的科索沃戰役英雄銅質群雕。雕像頂端是一個垂死的塞爾維亞武士和護佑他的天使,底座正面則端坐著塞爾維亞民族的重要因子——一位手持單弦琴古斯萊(Gusle)演唱的盲人史詩歌手,他看似衰老虛弱,但呈現出不可思議的沉穩與堅毅。整個雕塑線條是如此優美精致,勇士和天使的表情逼真而肅穆,服飾和旗幟體現了細致的布料質感,乃至與廣場周邊一成不變的社會主義時期建筑格格不入。雕塑于1904年巴黎世界博覽會獲得金獎。不僅在戰爭紀念日,平日里也有市民向雕塑獻上花束——于他們而言,科索沃戰役是神話,是記憶,是民族的精神脊梁,而這一切都是美的象征。
科索沃平原:“這一戰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從克魯謝瓦茨到科索沃平原古戰場的道路并不太平。自2008年科索沃單邊宣布獨立后,北部塞族聚居區拒不承認科索沃政權,自發在主要道路上設立路障,阻擋科索沃方面人員和北約KFOR維和部隊通過。路障周邊頻繁發生沖突,KFOR往往需要用橡皮子彈和催淚彈驅散抗議的塞族人群。因此在穿越塞爾維亞-科索沃管理邊界時,除了塞爾維亞方面的檢察人員,還常會遇到KFOR士兵的搜查——他們尤其關心你是否攜帶武器到科索沃鬧事。
2012年6月28日的科索沃戰役紀念日,大批前來紀念的塞族民眾遭到科索沃警察和安全部隊的嚴厲盤查,所有男性被勒令脫掉帶有民族主義標志的衣服、扔掉相關旗幟和橫幅,此舉當場引發了多次沖突:民族的圣地成了另一個國家,他們現在需要接受另一個民族——阿爾巴尼亞族的盤查才能進入這曾經的戰場,這對塞族而言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從北科索沃入境一路向南不到100公里,在進入科索沃首都普里什蒂納前會看到一片平坦開闊的原野,上面散落著稀稀落落的村莊,由于巨大發電廠的污染顯得有些灰暗,即使晴天也難見藍天碧草的風景。這就是科索沃平原,米洛舍維奇曾發表講話的蓋茲曼斯坦紀念塔(Gazimenstan)和土耳其蘇丹穆拉德所埋葬的清真寺遙遙相望,附近兩座村莊分別叫奧比里奇(Obilic)和米洛謝沃(Milosevo),為紀念戰場上傳說中只身潛入蘇丹大帳刺殺了蘇丹穆拉德的英雄勇士米洛什?奧比里奇而命名。紀念塔上刻著相傳是拉薩爾大公在戰役前發出的詛咒:“任何一個塞爾維亞人,但凡流著塞爾維亞的血的人,若是不到科索沃戰場作戰,將永無子嗣……他耕種的田地將長不出小麥或葡萄,且讓這詛咒綿延萬代。”今天,塞族民族主義者仍以此詛咒不對抗科索沃獨立的人。
然而據考證,雖然蘇丹穆拉德的確戰死科索沃戰場,勇士米洛什是否存在至今是未解之謎。最早記錄刺殺事件的史料已是戰后3個月的文獻:來自佛羅倫薩的意大利使節記錄了“一位英勇的貴族突圍進入了蘇丹大帳,割了蘇丹的喉嚨并持劍刺進他的腹部”。這位無名英雄的事跡很快進入了史詩和傳奇故事,在塞爾維亞、希臘和保加利亞一帶廣為流傳。直到18世紀,史料和史詩中才突然出現了米洛什?奧比里奇這個名字。但這無損米洛什傳奇對塞爾維亞人世世代代的影響。許多塞爾維亞母親都曾是這樣教育孩子的:“要做個像米洛什那樣勇敢的人。站起來吧,你這個小科索沃復仇者!”
蘇丹穆拉德埋骨的清真寺現在受到土耳其政府保護。在典型奧斯曼風格的大型圓頂下安放著裹著綠色絲絨的棺木,但這里只埋葬著蘇丹的身體,頭顱則在他死去后就被送回君士坦丁堡。這座1389年修建的清真寺是科索沃第一座代表伊斯蘭文明的建筑,但更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守墓人家族。走進寺院,常會看見一位戴頭巾的老婦人對你的一舉一動密切留意,似乎時刻擔憂這一圣地受到侵擾。她正是來自1389年以來世代守墓的圖別達里家族(Turbedari,Turbe土耳其語意為墳墓,由此可見家族淵源)的薩尼亞?圖別達里。600多年來,經歷了奧斯曼帝國、塞爾維亞王國、南斯拉夫王國、社會主義南斯拉夫、南聯盟、塞爾維亞與黑山、塞爾維亞共和國和科索沃共和國的動蕩時世和政權更迭,他們始終恪守職責,守衛著當初的君王。時間似乎在此處停駐,這個土耳其家族的存在為古老的陵墓帶來超現實主義之感,他們使歷史傳奇有了活的見證。
除了蘇丹之墓和蓋茲曼斯坦紀念塔,科索沃平原并無其他古老的紀念物。但是,若在最好的時機——6月28日戰役紀念日到訪這里,便能感受到歷史傳奇在現實中活生生的引領作用,能看見民族集體記憶之堅固,遠勝于任何所謂永垂不朽的石頭紀念碑。這一日,千萬塞族人從世界各地回到科索沃平原,紀念塑造了他們最初的民族意識的這一天。“現在新的科索沃戰爭已經到來,”他們激情澎湃地說,“不抗爭的塞族人將和當年一樣受到詛咒。保衛科索沃就是保衛我們民族的遺產,誰要是放棄就是背叛。”古老的記憶在新時代的挑戰下得到更新,如此方能得到生動的傳承。紀念塔下,塞族人的紀念儀式和19世紀并無差別:席地而坐,豪飲傳統李子白蘭地,邊跳傳統舞蹈邊高聲吼叫著科索沃民歌,其中著名的一首便是1989年大典時誕生的《維多夫丹日》:
仰望天空,看幾個世紀的歲月流逝
古老的記憶得以留存
無論我行至何方,我總會回來
無人能將科索沃從我靈魂分離
維多夫丹啊,似我們心中燃燒的永恒之火
這一戰是永恒不變的真理
即便這一次,科索沃的失去或許是不可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