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憶在一套女作家散文叢書的序言中,用一段長長的文字講了有關“地母”的故事和“地母”的精神。她從生活經驗豐富的女作家的“勇于實踐”中,看到了“地勁”,看到了“旺盛的感情滋生力”。這套叢書中也有王周生的一本,書名叫《愛是深沉的海》。讀她的作品,確實會感受到那樣的“地勁”,那種“旺盛的感情滋生力”。
王周生是一位關注女性命運的作家。她的作品,不論是小說還是散文,也包括一些評論性的隨筆,均以女性話題居多。她每每把人情世故中的女性故事放到哲學的“鏡子”前,話題就有了思辨的色彩,有的甚至還有了思想的“穿透力”。而這些,正是建立在豐厚的感性積累和體驗的基礎上的。
王周生生活在一個有著眾多女人的家族里,家庭的歷史,各個女人的經歷,又都特別的具有故事色彩和性格色彩,這就為她的一些女性話題提供了很好的天然條件。她寫的長篇小說《性別:女》,雖然有著很大的虛構成分,但“土壤”已經存在,其間的“吸納”和提升,就比較容易獲得事半功倍的效力。“地勁”和“感情滋生力”結合,就是王安憶所說的“地母的精神”。
但是,進入創造階段,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體驗。王周生說,生活中的一些素材,就像一片片帶電荷的云,時不時摩擦,產生一道道閃電,劃過她心靈的夜空,叩動她的情感之門,就看你能不能截住這些閃電。于是,我們從王周生的筆下,一次又一次看到她成功地截住閃電,留下耀眼的亮光。
讀過王周生的兩篇散文,都是關于保姆的話題。婆婆家的老保姆盧渭南,突患腦溢血去世,一家人感念她的好處,常常說起她。四歲的小男孩——王周生的兒子不懂得“死”的含義,夢見老保姆,以為她還活著。在一個特定的場合,他突然提出要為“阿婆”做一副熊皮手套,因為他知道“阿婆”手上生著凍瘡。王周生隨即截住這道閃電,寫下一篇散文,取名《這不是一顆流星》。是的,孩子真摯的感情不是天上的流星,不會轉瞬即逝,人性的光芒世代相傳。這篇文章后來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既是最好的社會認同。另一篇散文,題目叫《阿芹》。一段長長的故事,涉及被農村封建殘余勢力“包圍”中的阿芹的婚姻悲劇。在解決婚姻問題的關節上,作為“東家”的王周生為這位年輕保姆出了一些不合農村時宜的點子,于是被牽入故事的“矛盾沖突”之中。這是一個曲折而又沉重的話題,十分的牽動人心,成為她有關保姆題材又一篇好作品。此外,她寫妹妹退休,辦完手續出來,平生第一次獻了血,作為獻給自己退休的禮物;她寫自己的兩個母親(其中一位是婆婆),盡管出生、背景、受教育程度天差地別,可是對子女的愛卻如出一轍,充滿了溫情與詩意。
總之,王周生一次次“截住閃電”,那些極為動人的情節和細節,反射出平凡人物身上閃光的品格。讀著這些樸素的敘說,會感受到人情和人性的溫暖的亮光。《我的兩個母親》中有這樣一個細節:九十幾歲的老母親魂牽夢縈自己的家鄉——江蘇啟東,說那是她的“血地”——出生之地。王周生作為女兒,深深懂得“血地”的涵義,母親生她的時候,那灘流著鮮血的泥地,也是她的“血地”。這是王周生創作中堅實的“地勁”,貫穿著地母的精神。
在談論自己的散文寫作體會時,王周生曾有“文筆不美”自謙。然而我們在閱讀她的作品的時候,卻常常感到了深深的美意。她并不講究優美的辭藻,憑借敏銳的藝術感覺,她看到了事物本質中最重要的東西。泰戈爾說散文是“溢出河床的水”,也就是說就散文而言,內容大于形式是合理的,倘若形式超過了內容,倒有可能變成不合體的華麗外衣了。
王周生敏思善言,這一點同上海女作家王曉玉很相似。她們在年輕的時候雖然經風歷雨,但都是能干之人。可以想象當年王周生在崇明農場擔任知青連連長時風風火火的情景,那還是一位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呢!更早,上世紀50年代,也就是王周生做小姑娘的時候,她隨父母在廈門的海軍駐地生活多年,當時我恰好也在那座城市當兵。所以我曾對王周生說,那個時候如果你認識我,可要喊我解放軍叔叔呢!因此之故,當讀到對方作品中有關廈門的文字時,都會分外留意一下。題外之言,算個小插曲吧!
(沈揚,解放日報原《朝花》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