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的臉上始終帶有種和煦的微笑。溫杯,淋蓋,洗茶,高沖,出湯,請茶,一系列動作標準而嫻熟。茶圣陸羽的《茶經》記的滾瓜爛熟,身邊常有一幫子茶友,多為作家畫家類的文人,也有搞運動的,諸如打羽毛球的,打乒乓球的,擊劍的,游泳的,還有名模……男女都有,老少齊全。
和幾個朋友在葉子處喝茶,始終覺得有點虛無。可能是她一直在輕誦著《茶經》,所穿插的故事總有點禪意的緣故。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數十尺;其巴山陜川有兩人合抱者,伐而掇之……”
過了一會兒,當這位叫葉子的女人問我喝出點什么了的時候,我坦率地告訴了她我的感覺。
她莞爾一笑,并不作答,一邊砌著茶,一邊繼續念她的茶經。
葉子是位四十來歲的女人,看上去端莊大方,談吐也頗有底蘊且低調,可一說起茶來卻眉飛色舞。每遇知音,總是將珍藏的好茶一道道地奉上。這泡是“鳳凰單樅”,這泡是“峨眉雪芽”,這泡是“雪血普洱”,這泡叫“顧渚紫筍”——我們的杯中一會兒嫩綠,一會兒鵝黃,一會兒絳紅,一會兒紫青。漸漸地,感覺來了:舌底生津,唇齒繞香,好生愜意。
“喝茶,喝的是一種心境,一種情調,一種欲語還休的沉默,一種欲笑還顰的憂傷,一種千紅一杯,萬艷同窯熱鬧后的落寞……”
葉子輕輕地吟誦著一位茶友的心得。在她的茶杯中不時氤氳著種種如風,如雨,如云,如霧般的夢境。我們靜靜地聽著葉子如詩如畫般的句子,漸漸地如癡如醉……
作家三毛在一篇散文中把茶分為三道,第一道苦若生命,正如青年,雖然清苦,但充滿希望;第二道甜似愛情,如同中年,品嘗到了活著的清香;第三道淡如微風,絕大多數人猶如這茶,注定在平凡的生活中走完一生。
外形酷似三毛的葉子借用三毛的文意,開始講她的人生三道茶。
在學生時代她就被譽為校花,喜歡文學,追求時尚,崇拜法國女作家喬治·桑;走入社會后有幸成為工商局的一位公務員,并有了一個幸福的家。此時的她絢麗如夏花。
好花不常開。第一次婚姻破裂了。她獨自徘徊在多少個隱忍的夜晚,唯有陣陣的涼風來陪伴。她獨飲下了這人生的第一杯苦茶。
她去了俄羅斯。隨她第二任丈夫。
對幸福的向往,對財富的追求,對虛榮的追求,一般女人的欲望她都曾經有過。
他和她有了自己的貿易公司,兩家酒店開得也很紅火。日子過得殷實自在。
好景不常在。不久,在異國他鄉,比她小三歲的他又給了她一杯苦苦的茶。
一片凋零的葉子,啜泣著的葉子,被西伯利亞無情的寒風吹回到了南通老家。
老家的一位叫陳瑩飛的文友送給她兩本書,一本是《中國茶文化》,另一本叫《茶》。
她讀了,她哭了,她笑了。
她漸漸地沉浸在茶帶給她的慰藉里。
她在博客里寫下了《薦中國茶文化》、《讀茶》等品茗的心得文章。她相信人生如茶先苦后甘的道理。她得到了全國各地茶友們的呼應,有的在博里同她切磋,有的從北京、上海、滄州、江西、連云港、紹興、張家港等地慕名而來,與之促膝長談。從此,她開始飲她人生淡如微風的第三道茶。
紅泥一小爐,紫砂一老壺,煙氳繞屋梁,唇齒留余香。
——她說這是她寫的第一首有關茶的詩。
臨水而憩,自夜色送清涼,茶樓風來暗香滿。竹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還,品茗興正濃。點三杯兩盞,客坐無聲,唯有啜香唇齒間。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濠河水月波淡轉。才屈指秋香幾時來,轉眸間,觀音飛花落眼前。綿,綿,綿。
——她說這是她填的第一首有關茶的詞。
她說,這些個文字不算詩,也不叫詞,因為沒有平仄,也不講韻律,但是她性靈的真情流淌。
葉子的人生“三道茶”,非常契合僧家道人講的“三碗茶”。
宋代道原之《景德傳燈錄》載:“晨起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佛前禮拜,歸下去打睡了;起來洗手面,盥漱了吃茶,吃茶了東事西事;上堂吃飯了盥漱,盥漱了吃茶,吃茶了東事西事。”
《五燈會元》中記:“問:‘如何是和尚家風﹖’師曰:‘飯后三碗茶。’”
唐代詩僧皎然詩云:“三碗便得道,何須苦口破煩惱。”
葉子頓悟了:喝了茶,洗了塵,了了事。一切的一切宛如微風。
葉子雖具茶心佛意,但并不頹唐。
她經常把過去用來買衣服,買化妝品的錢積攢下來資助失學兒童。一有閑暇,要么在家彈彈鋼琴,練練瑜伽;要么去廟里燒燒香,拜拜佛;要么走走茶莊,訪訪茶友,講講茶道。日子過得自在滋潤。
葉子很歡喜郊游,投身到大自然的懷抱中時她顯得“心無掛礙”。她說,“茶”字怎么寫的?人在草木間也。她說,人要是同大自然融為一體了,還有什么痛和苦不能忘掉呢?我們的老祖先創造“茶”這個字的本意不正在于此嗎?
葉子在大自然中求覺悟,在大自然中求完善,在大自然中求圓滿。大自然中好一片蔥綠的葉子啊。
葉子是誰?她的本名叫葉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