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馬克林 (Colin Mackerras)曾在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大學現代亞洲研究學院任職30年,并擔任首席教授,現為澳大利亞格里菲斯大學榮譽教授,主要研究領域包括澳中關系、當代中國政治、西方的中國形象、中國戲劇、中國少數民族,他撰寫的《西方的中國形象》(Western Images of China)是中國形象研究的權威著作。自上世紀六十年代第一次來中國任教,馬克林教授在過去半個世紀里先后五十余次來中國大陸,幾乎走遍中國,以其實地考察的實干精神和田野調查的科學方法,獲得了豐富而獨特的中國體驗。
去年,馬克林教授在北京講學期間,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鐘新教授和她的學生對馬克林進行了采訪。我們將訪談內容編輯成兩篇內容相對獨立的專訪,其中《馬克林談國家形象的塑造與解讀》一文已于本刊2012年第11期刊登,這是訪談的第二篇。

“不同的研究方法都能各得其所”
問:由于媒體呈現方式不同,以及信息傳者和受者千差萬別,這使國家形象變得高度復雜。那么,我們在研究國家形象時,應該采取怎樣的方法才是適當的?
答:不同的研究方法都能各得其所。文本分析是一種不錯的方法,當讀到一個文本時,人們往往能推斷出該文本所代表的立場,也許這種立場并不普遍,不過大多數文章和書籍中確實蘊含了某種特定立場。因此,我認為應當謹記的一點是,由于文本的這樣一種代表性,文本分析可以被用于探究一系列的形象問題。
觀察人們對于電影或是文章的反映是一件有趣的事。如今有了博客,人們可以直接對文章發表評論,有的評論非常有意思——這些回復都是有意思的研究對象,由此也帶來很有意思的研究方法。當然,這些都是全新的——就在十年前,還沒有博客,也沒有發表在網上、帶讀者評論的報紙文章。當然,人們也用問卷調查的方法了解觀眾對某個電影的反應,了解公眾對中國的感受。
另一種方法是人物訪談,研究個體對于特定國家形象的看法。當然,個體也許是屬于某一特定群體的,因此他們只呈現出這一群體的一面之詞。正如你所說的,國家形象是一種非常復雜的事物。人們對國家形象作出的反應也是非常復雜的。他們的反應是基于他們所生活的時代,他們當時的情緒,基于他們所在國家的制度,以及在這一制度下事物的運作情況,還基于一些經濟因素。
多種因素影響人們看待事物的方式,因此研究方法也必須反應人們看待事物方式的多樣性。時代的不同會造成形象的不同,這是很有趣的一點。譬如,曾經有一個時期,人們對傳教士給予極大的關注。在當時,傳教士在形象構建中扮演最主要的角色,他們左右人們看待別國的方式。在中國,人們曾經普遍地去教堂聆聽布道,窮人甚至捐錢給傳教士們。這種情況在今天變得罕見了。
“多種方法并用適于研究當今的國家形象”
問:新技術和全球傳播是否給國家形象研究帶來了新特征?
答:我認為互聯網的確帶來了新的改變。一種具體的變化就是,你可以把報紙文章放到網上,你可以將人物訪談放到網上,你還可以配上訪談的文字稿,你可以邀請網友發表評論,你可以了解人們如何對評論做出反應。這些反應就是形象的一種——或許還是非常重要的一種形式。當然,他們不是國家形象的唯一表現形式。如果一篇文章遭到許多人的攻擊,有可能這篇文章的大多數讀者對文章的觀點抱有敵意。一篇文章引發的反應可能不代表典型的國家形象,而即使是典型的形象,也不是唯一的典型形象。國家形象是極為復雜的,遠不止一篇文章所激起的反響那么簡單。
研究方法是可以不斷改進的。研究者可以先基于文本分析得出一些偏感性的認識,再去做問卷調查,并且把各種不同角度的觀點都納入考慮范圍。
問:我們能夠借助互聯網去做更廣泛、覆蓋更多人群的研究,然而,網民的意見是否能代表公眾的意見,仍然是個問題。
答:當然不可能給出肯定的答案。但是如果是一張有影響力的大報、一份暢銷雜志或一部賣座的電影,并且很好地整理了它在網上收到的反饋,我認為這可以被視為具有代表性的形象,代表某個人群的觀點。但我絕不會說,這是唯一的一種形象。
問:如果我們同時采用多種研究方法,在描述國家形象時是否會更公正?
答:我同意,這一點特別適用于研究今天的國家形象。如果要研究過去的國家形象,就得采取一些略微不同的方法。例如,要研究18世紀的中國形象,就只能依賴于當時的主要信息載體——文本和圖片。
問:的確,選用哪種方法取決于你能獲得的研究材料。我認為訪談法是一種很好的方法,通過訪談可以獲取更深入的研究結果。當然,如果想了解事物的全貌,你得采用問卷調查法。
答:的確,問卷調查在今天是很有效的研究方法。不過,問卷調查在過去由于條件所限,不可能成為研究者的首選。問卷和訪談都是非常好的研究方法,但具體用哪一種,這得看你的研究對象是什么,以及研究范圍有多大。
“找出對人們而言重要的事物”
問:您自己最經常使用的研究方法是哪一種?
答:這恐怕要視具體研究問題而定。不久前,我在澳大利亞和香港進行了一項關于西藏的研究,并將結果發表在學術期刊上。我所采取的研究方法是通過閱讀文獻,進行文本分析,但與此同時我也對大部分文獻的作者進行了訪談,試圖探尋他們的路徑,去發現他們認為重要的東西。
找出對人們而言重要的事物,是國家形象研究中另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哪些對人們最重要,哪些次重要,總有個優先順序。一些人對某件事或許持有負面的印象,但這件事對他們來說無足輕重。人們可能對另一件事持有負面印象,而這件事對他們確實重要。人們普遍關切的事務是重要的事務。人們由于不同的情緒和背景,其關切點會有很大不同。
我的意思是,采訪者可能持有與受訪者相同或者相似的觀點,但是這個觀點對采訪者的重要程度遠遠超過對受訪者的重要程度。我認為,在探討形象問題時必須注意這一點。采訪者很容易將他(她)自己的觀點強加給受訪者,其假設前提就是某個形象對受訪者和采訪者具有同等重要性。如果雙方持有相似觀點,這問題不大,而更大的問題是,雙方對同一觀點的理解很容易被扭曲。
一個非常具體的例子。我第一次來到中國時,是帶著一個天主教徒的身份來的,當時天主教信仰對我來說意義非同小可。今天,盡管宗教對我來說仍然很重要,卻沒有以前那么重要了。宗教以外的其他事物在我心中的地位漸漸提高了。對于很多人來說,宗教是他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對另一些人來說,宗教并沒有那么重要。
(鐘新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公共傳播研究所副所長;彭大偉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2011級碩士生。本成果受到中國人民大學“985工程”新聞傳播研究哲學社會科學創新基地“中國政治傳播的理論研究與實踐考察”項目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