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看到著名伊朗導演馬吉德·馬吉迪導演的電影作品《小鞋子》(原名《天堂的孩子》),非常感慨。這部拍攝于1997年的電影如此的簡單樸素,卻居然得了那么多的國際電影大獎,它不僅獲得1997年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導演獎,還獲得1999年奧斯卡外國語片獎的提名,是伊朗電影史上第一次入圍奧斯卡外國語片提名的影片。問題不在于這部影片為什么贏得了國際電影獎項,而在于為什么這么一部看似普通的電影卻能夠超越國家地理界限而打動這么多觀眾的心,而資金雄厚的當代中國電影卻失去了這種力量。面對這部伊朗電影(以及今年贏得奧斯卡外國語片獎的《別離》)的成功,中國導演們是否可以反省一下,在世界愈來愈浮華的時候,自己的神經是不是也被浮華所牽引,反而對人性中最質樸、最真誠的一面失去了感覺?
《小鞋子》的劇情非常簡單:伊朗男孩阿里不小心丟掉了妹妹薩拉拿去修補的鞋子,而這雙鞋子又是妹妹唯一的一雙鞋子,他們不敢告訴父母,因為貧窮的父母已經沒有多余的錢再給他們買一雙鞋子了,于是兄妹倆輪流穿著阿里破舊的球鞋去上學。為了給妹妹買一雙新鞋,阿里跟著父親到城里去打工,可是因為父親受傷而花光了打工的錢。當阿里得知市長跑季軍可以得到一雙新的球鞋時,他央求體育老師讓他參加比賽,想得到季軍的他卻得到了冠軍。就這樣一雙小小的鞋,不僅時時刻刻牽動著兄妹倆的所有心思,也牽動著觀眾的喜怒哀樂;同樣它也展示了富有宗教感的伊朗底層人民勤勤懇懇、誠實樸素的生活。阿里和薩拉兄妹之間的親情非常感人,他們小小年紀就得擔負著沉重的家務,還得用功讀書,兄妹間相互關懷,為了讓哥哥不遲到,妹妹拼了命地在街巷間奔跑,而為了讓妹妹能夠得到一雙新鞋,哥哥在比賽中用盡自己的氣力在奔跑。導演馬吉德·馬吉迪在奔跑的鏡頭中傳遞出溫馨感人的兄妹之情,真是扣人心弦。在簡單的生活中,我們也可以看到鄰里之間無私地相互關懷和幫助,阿里的母親病了,就有鄰里的朋友送來湯,而她一病好,就又給更加困苦的老人送去湯;薩拉的鞋掉到了河里,不認識的叔叔會好心地幫助;當薩拉發現另一個女孩穿著她丟失的鞋而跟蹤到她家里時,發現那個女孩的父親是個盲人,她和哥哥就不好意思要回她的舊鞋了。電影的主題是鞋子,可是伊朗宗教聚會時門口一大堆的鞋子,卻沒有任何人會去偷拿——可見在這個有宗教信仰的國家里,誠實是第一要素。
其實,這部電影最感人的地方是在這個物質生活極其匱乏的環境中,阿里、薩拉、他們的父母和鄰里還能夠質樸而真實地生活著,即使貧窮,他們還有信仰,還有做人的尊嚴,還有內在支撐他們生活下去的力量。我們在沈從文和汪曾祺的小說中,也可以看到他們對這種純樸自然的生活方式的贊頌,比如汪曾祺小說《鑒賞家》、《歲寒三友》都描寫了一種純真的超越了世俗世界中的金錢交易和等級觀念的鄰里和朋友關系,一種人倫關系的純粹的“自然美”。在當代中國電影中,我們在《那山 那人 那狗》里,還能夠感受到一個普通人頑強質樸地生活的精神,一種真誠生活的態度。不過,也許是由于在我們生活的當下,物質生活變得極大豐富了,在大多數當地中國電影的表現上我們逐漸看不到對簡單、淳樸、真誠的生活方式的贊頌,更多的是對大都市豪華生活的向往,或者對虛構的大場景的追求,其結果常常是生產出大量造作的表面浮華而精神貧乏的電影作品。琳瑯滿目的服裝品牌,勾心斗角的人際關系,糾纏不清的婚外戀,瞎編亂造的歷史超越劇——這些反倒成了影視作品中雷同的表現主題。看了這些電影,不僅感受不到活著的溫馨與力量,而且總是增加許多迷惘,人的無所歸宿感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加深了。
當一雙小小的鞋子可以牽動這么多觀眾的心,我們不得不承認,真正好的電影不在于擁有多少雄厚的資金,動用多少資源,起用多少知名的國際演員,而是它是否擁有真誠的生活態度和對善良人性的基本關懷,我們當代中國電影最缺乏的,大概就是阿里和薩拉的那雙天真潔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