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緣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xué)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復(fù)單調(diào)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菁菁年華
我只是做了一個關(guān)于木棉花的夢。
“知道嗎?春季來臨時,有一個地區(qū)的很多地方都是一片橙紅色的。”我把半個頭都藏在了豎起的化學(xué)書下,以此作為掩護,悄悄地對同桌路一辰說。
“切。那又有什么稀奇。”路一辰用手捂住嘴巴,嘴里不易察覺地嚼著口香糖,他撇撇嘴地打擊我,“那你有錢坐飛機去嗎?”
“我正在存錢。”“好吧,就算有錢。”他想了想,又說,“那你有時間嗎?”我瞪他一眼。這個動作似乎太過明顯,講臺上嗖地飛來一截粉筆頭,準(zhǔn)確無誤地彈到我的腦門上。化學(xué)老師總算暫停住她那講了將近半學(xué)期的元素周期律,皺起眉頭看著我,“梁笑笑同學(xué),”她問,“請問你在干什么?”
“她在做夢!”路一辰想也不想就替我作答。起哄是他一貫的本事。
全班一起大笑,路一辰同學(xué)笑得最為囂張,嘴巴張大半天合不上。化學(xué)老師把目光轉(zhuǎn)到了他的臉上,眉頭皺得更深,“路一辰同學(xué),你在吃什么?”
剎那間路一辰同學(xué)大駭,惡作劇的后果是終于得到報應(yīng)。下課后,我們倆被一前一后地請到辦公室,辦公室里光線昏暗,空氣里混合著卷子和墨水壓抑的味道。我和路一辰被勒令站在角落,憂心忡忡地看著老師說教的嘴巴在面前一張一合。
化學(xué)老師在說什么?我一點也沒聽進去。我悄悄地把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天空似乎被那些光芒撐得很大很大,看久了就有想飛的欲望。
我喜歡極了。
這讓我想到了傳說中種有木棉花的那片廣闊土地,空氣清新透徹,陽光充裕,永遠(yuǎn)沒有小落地窗的阻攔,它鋪天蓋地地灑在木棉花田上,于是整片花田都泛著一種奇異的,鑲著金邊的橙色光彩。
夢境是被扔到面前的一摞試卷打斷的。
我和路一辰每人一摞,作為上課搗亂的懲罰,我們必須被關(guān)在辦公室做完它們。寫完枯燥的一頁關(guān)于有機化學(xué)的方程式,我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轉(zhuǎn)過頭問路一辰,“你覺不覺得很悶?”
路一辰抬頭看看窗外,似乎也被廣袤的天空打動了,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聽起來很像“木棉花開吧”五個字。
“可能一輩子都去不了,”我晃晃腦袋,“因為做不完卷子。”
路一辰?jīng)]說話,咬著筆頭沉默了很久,突然盯住了我的眼睛,“你去種木棉花的地方要干什么?”我解嘲地笑笑,“去不了,暢想一下也是好的。”
你所不知道的是禮物的意義
路一辰生日那天,我專門給他挑了件特別的禮物。
“嘿,你要好好照顧它哦。”
把那個小小的花盆遞到他手上時,路一辰看上去都要崩潰了,他目瞪口呆地打量光禿禿的泥土,不敢相信地問:“這是什么?”
“木棉花!”
“在哪呢?我只看到一盆泥巴。”
“當(dāng)然還沒長出來。”我很耐心地解釋,“我把種子埋進去了,要靠你自己種出來。”
“梁笑笑。”他生氣地看著我,“這恐怕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差勁的禮物。”
我不在意,笑嘻嘻地拍他肩膀說了一大堆話。譬如我想讓你鍛煉一下園藝水平好陶冶一下你不上臺面的情操啊,譬如我想讓你做卷子時呼吸到木棉花的芳香好提高一點正確率啊,譬如……很多很多,然而我知道,這些統(tǒng)統(tǒng)是借口。
晚自習(xí)上我們倆偷偷在座位底下清算禮物,每一次路一辰都要加一句,“比你送的好。”
我笑瞇瞇地不反駁。
拆到最后一件,淡粉色的信封里猝不及防跳出一枝粉玫瑰,路一辰一時間就愣在那里。“誰送的?”我緊張地去翻看信封背面,這一翻不要緊,信封像多啦A夢神奇的口袋,再次吐出一塊巧克力。
我們倆都不說話了。
寓意十分明顯,看多了少女漫畫,誰都知道這種最拙劣的表白手段。我從鼻子里很不屑地哼了一聲,“真俗氣。”
路一辰還是不說話。故作鎮(zhèn)定地把大堆東西往抽屜里塞。
可是接下來的時間他都顯得精神渙散。皺著眉頭翻了幾頁書,然后偏過頭來問我:“梁笑笑,你說我?guī)泦幔俊薄皫浤銈€大頭鬼!”“切,你是嫉妒。”他洋洋得意地說,“想不到也有人暗戀我啊。”
“你知道人家暗戀你?”我沒好氣地翻白眼,那副樣子肯定顯得很沒教養(yǎng)。
不過,正在興頭上的路一辰是壓根沒注意到我過激的反應(yīng),他顯得很白癡的樣子,一會兒喃喃自語,一會兒又神經(jīng)質(zhì)地樂呵呵。
我氣呼呼地瞪著他。我不喜歡這么熱烈直接的告白方式,我堅持用我最委婉的方式喜歡一切,譬如那個飄渺似夢的木棉花花海。
消失于晴朗
我正逼問路一辰那些木棉花的成長狀況時,信封主人露面了。路一辰茫然而敷衍的態(tài)度讓我很不爽,我甚至懷疑那個花盆是不是還沒到家就被他當(dāng)垃圾扔掉了。
就在我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時候,一個與我成強烈反比的溫柔身影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了,她溫柔地微笑著說:“我找一辰。”
路一辰看看她,再看看我,后來還是順從地出去了。
兩人在門口一陣竊竊私語,也不知道談了些什么,進來后,路一辰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很害羞地對我說:“她邀我一起去游樂園。”
“切。”我鄙視地笑了笑,“她的每個創(chuàng)意都很俗。”
“你能不能說點別的?”路一辰皺起眉頭。
“怎么啦?”我火大地提高聲音,“去吧!去游樂園吧!”
他怔了一下,“你真沒別的說了?”
“沒了沒了!”我不耐煩地偏過頭,裝作對窗外的風(fēng)景產(chǎn)生了很大興趣。我能感覺到路一辰在我身后繼續(xù)猶豫,繼續(xù)發(fā)呆,繼續(xù)不說話。
那個周末,路一辰真的跟粉玫瑰去游樂園了。我一個人煩躁地回家,把書包甩到床上,然后捧起窗臺上的小花盆掉眼淚。我想路一辰是永遠(yuǎn)不會明白的,在他身后,一直站著株倔強又柔弱的小木棉花,苦苦期盼那么久,等他珍惜她。
第二天當(dāng)我一路通紅著眼睛去學(xué)校,想著該如何去面對現(xiàn)在的路一辰,然而這些憂慮完全是多余的,當(dāng)跨進教室的第一步,迎接我的并不是路一辰幸福得發(fā)暈的一張臉,而是同學(xué)們鋪天蓋地的議論。
一個說,路一辰好像和隔壁班的班花早戀了哦。
另一個補充,好像還被抓到了呢。
一切仿佛都是在一夜之間發(fā)生的。在我們這所重點高中里,早戀算是個很了不起的罪名。想想,就連上課犯規(guī)都要被罰寫大摞卷子,我懷疑早戀的路一辰需要面對的極可能是無數(shù)摞的卷子。
結(jié)果,我跑遍了整個學(xué)校,終于在實驗樓的天臺上找到沮喪的路一辰,俊朗的臉龐上落寞的神情的確顯得很可憐,我想好了上百套言辭如何去安慰他,可他卻搶先在我之前開了口。
他淡淡地說:“笑笑,我答應(yīng)了去跟老爹做生意,這里,太悶了。”
這個噩耗來得太快,我有點喘不過氣的感覺,一時間覺得自己原先準(zhǔn)備好的那些安慰都很傻冒兒,好一會兒,我咧嘴笑了,說:“那好啊。”
也許回應(yīng)太過簡單,路一辰轉(zhuǎn)過頭來看我。湛藍(lán)色的天空下,我忽然想起從前,我們在課堂上講笑話,笑到肚子疼;我們一起攢錢去買正版的CD,為此足足餓了一星期肚子;我們一起被罰寫試卷,在沉悶的辦公室里仰望天空,幻想自己正站在臺北橙紅色的木棉花花田上。
可是,都要結(jié)束了嗎?眼睛開始模糊,我咬緊嘴唇一言不發(fā)。路一辰站起身,瞇起眼睛拖長聲音問:“你真沒別的要說了?”
“沒有。”“你確定?”“借你的錢都還了,我們合買的那張宮崎駿的CD你好像還沒給我?”我裝作很認(rèn)真地問。
“去死吧,梁笑笑!”他突然憤怒起來,一把拉開天臺的門,轉(zhuǎn)瞬消失在黑洞洞的樓道里,腳步聲由近及遠(yuǎn),再也聽不見。
木棉花也有春天
路一辰真的一狠心說走就走了,但梁笑笑是不會被這樣的打擊擊垮的。身旁那張空課桌很快被搬走,失去同盟軍的我一切如常,平靜得猶如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我繼續(xù)在這里成長,氣氛雖然壓抑,但我也漸漸學(xué)會循規(guī)蹈矩。三年時光很快過去,我像大多數(shù)正常的孩子一樣參加高考,考上一所普通的大學(xué),上了大學(xué)之后繼續(xù)學(xué)習(xí)……在這個過程里所有的夢想都趨于平庸。
我知道,即使我現(xiàn)在有足夠的時間,有足夠的錢,然而我再也沒有堅持不懈的思想去完成關(guān)于木棉花花海的夢想。我把大把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里,在書的海洋里尋求快樂與刺激,至于錢,我寧愿買上許多零食供自己消遣。
路一辰說的對,臺北的木棉花是個夢想,也就只是在夢里想想。路一辰路一辰,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可說話的人,你又去了哪里呢?
春天的陽光暖洋洋,四月的一天,我正拎著大包小包的零食走進學(xué)校,一路嘟囔著自己又胖了多少斤。隔壁班的胖子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開滿了鋪天蓋地的木棉花,明艷艷的橙紅色仿佛要滴出紙張。翻到明信片背面,熟悉的,喜歡不規(guī)則而擠成一團的黑字驚得我差點跳起來。
親愛的梁笑笑同學(xué):
我在初春時的一個周末乘飛機到了你的夢境,排了Z字型的長隊才買到這張明信片。熱情的小導(dǎo)游告訴我許多東西,比如關(guān)于這些木棉花的意義。
現(xiàn)在我也決定必須將有些事情告訴你。首先你要明白的是,如果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沒有好感,他是不會讓她一直走在自己右邊的;其次,那年我與粉玫瑰的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早戀會被抓住,不過是因為我剛走到校門口就給了她一巴掌,誰叫她說你是個沒教養(yǎng)的女孩。
最后,路一辰有話要告訴你,木棉花也有春天的。為什么等了這么久你都不曾告訴我。還有,木棉花花海也要問你,你究竟還打算讓他等上多少年?
天空很藍(lán),云朵像山水畫一般四處浮動,空氣里仿佛漂浮著一股奇異的芳香。我仰起頭,盡量不讓自己流淚的樣子顯得太過突兀。親愛的路一辰,我能想象你站在我的夢想之地,橙紅色的花海中,懶洋洋的笑容穿過空間的距離仍舊那么清晰。我能想象,在臺北的木棉花花海,一片明晃晃的橙紅景色有多么動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我,梁笑笑你要快些快些找回遺失的夢想。而親愛的路一辰,相信我,木棉花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