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回不來了。
我知道。
可我還是會忍不住地去尋找你。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神情。
我努力地拼湊出你的樣子,雖然他們永遠不是你。
1
我赤著腳,亦步亦趨地跟著你走在那條陰暗狹長的小巷里,你修長的影子打在斑駁的墻上,像漫畫里的人物,長腿長腳,發絲飄浮,煞是好看。路上的石子把我的腳硌得生疼,我幾次想叫你走得慢些,可你急匆匆的步子卻容不得我半點喘息。
起霧了,灰蒙蒙涼絲絲的霧遮住了我的視線。你的背影開始在這霧氣里時隱時現,尖厲的石子好像把我的腳劃開了,我能感覺到粘粘的液體讓我更加跟不上你的腳步。我開始在這霧氣里喊你,攥緊拳頭使盡我全部的力氣,又不敢松懈腳下的步子。我,真的要哭了。
霧,就在這個時候散開了。你停了下來,卻依然只肯給我一個背影。
我笑著奔向你,想去拉你的手。
忽然,你轉過身來。
你的臉,就在轉身的那個剎那變成了蒙奇奇。那個頂著棕色重發,臉頰星星點點的雀斑,嘴角永遠翹起的,你送給我的蒙奇奇。
我張大了嘴巴,蒙奇奇黑亮亮的紐扣眼直直地盯著我,嘴角揚起,卻有眼淚順流而下。
我,便驚醒了。
這,已是我近來第N次做這個夢了。
2
醒來的時候是在圖書館里,胳膊下的書已被我壓得皺巴巴亂七八糟。外面的陽光正好,打在身上暖烘烘的,這才發現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男式夾克。
我的目光在周圍逡巡了一圈,最后遇上了他的。他手上的書剛剛翻到一半的樣子,見我醒來,便轉過頭來對我微笑,波光流轉的目光里,像是覆著一層水,我能在那里看到兩個小小的我。
我心下一驚,他,真的好像你。衣衫干凈,鼻梁挺直,細碎凌亂的頭發順服地垂在耳際,你也曾是這樣一個溫潤清澈的少年。
他微紅了臉,眼神流轉到衣服上,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太久,木木然將手上的衣服遞給他,一句謝謝讓我說得支離破碎。我很努力很努力地告訴自己,那不是你,才沒有在他的波光淋漓里低下頭去。
他接過衣服,臉上的笑容燦爛成一團。他說,你睡得真香,還做了夢,在夢里你一直喊蘇城。
我開始慌亂地收拾書包。許久了,我沒有聽別人提過你的名字,就連我自己,也從沒有再叫你。當你的名字就這樣的在別人嘴邊響起,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逃開。
他的聲音伴著書本唏里嘩啦的聲音變得著急起來。他說,我叫余輝,我知道你叫葉細細,我可以叫你細細嗎?
3
你以前,叫我細細姐,八歲的時候。
那一年,你們全家搬來我們這個院子里。直到今天,我還能清楚地記得你躲在母親身后那張怯生生的臉,一雙眼睛里寫滿了驚惶失措。你媽媽向身后去抓你,你卻扭捏地左躲右閃,總是讓她撲個空。盡管你讓她尷尬,可她的笑容卻一絲不減,看得出來,她對你不是一般的寵溺。
和你不同的是,我,一直站在我媽媽的前面,我死死盯著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媽媽。她真是個優雅的女人,高高挽起的發髻只是那樣松松散散地隨意扎在腦后,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我在這院子里第一次見到像你媽媽那么漂亮的女人。這院子龍蛇混雜,住的大多是像我媽媽一樣在市場里賣魚賣菜或是做著其他小買賣的人,所以這院子里各種吵鬧,各種罵娘,各種不加修飾的原生態司空見慣,你媽媽的出現,對我來說,像是天外飛仙抑或外星人降落地球。媽媽粗聲粗氣地在身后捅我,細細,叫人吶!見我沒個聲響,她的力氣就更大了些,我差一點兒就被她杵倒在地。人與人就是這樣的不同,我竟然在心里生出無限的悲哀,雖然那一年,我也只有十歲。
后來聽人說,你爸爸是大學教授,去了美國便和你媽媽離了婚。你當舞蹈演員的媽媽只好帶著你住進我們這個房租便宜的大雜院。本來,與你這樣家境的孩子,不應該有交集的,我們本就屬于兩個不同的世界。可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本來。
那些比你高比你大的男孩子是在那條陰暗的小巷里把你截住的。他們吹著口哨,戲謔著叫你的名字,他們讓你拿出點兒錢來孝敬孝敬他們。你當然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嚇得大哭起來,你的哭聲帶著長長的尾音,像是在唱一首鬼哭狼嚎的歌。我就是在這長長的尾音里出現的,手里拿著的是一塊路邊的板磚。我說,你們給我快馬加鞭地滾!聲音不大,甚至要淹沒在你的哭聲里,可那些男孩子四下逃竄,瞬間就沒了蹤影。你的哭聲還沒停,張大的嘴巴能讓我清楚地看見里你最里面的蛀牙。我上前狠狠地踢了你一腳,說,沒出息的東西,你給我閉嘴!沒想到,你真的就停了哭聲。我聽到你強忍著抽泣,一路小跑地跟上我。你在身后叫我,細細姐,細細姐,你真厲害。
其實你不知道的,他們怕我,是因為我有一個混黑社會的爸爸,雖然這個爸爸正在蹲監獄,可依然足以震懾住那些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因為他們從小就是在父母“你要是再不聽話就讓葉細細的爸爸把你抓了去”的恐嚇中長大的。他們在背后說,虎父無犬女,葉細細也是個不要命的。
于是,被妖魔化的葉細細樂得裝出兇巴巴拒人千里的樣子。可是,這樣的葉細細沒有朋友,當然,除了你。
因為那次以后,你便成了我的忠實跟屁蟲。
4
余輝開始在圖書館等我,每一個傍晚。他用英語書在旁邊占好一個位子,我只要出現在門口,他便使勁地向我揮手,惟恐我看不見他。其實,我又怎么會看不見他呢,與其說他在等我,不如說我在找他。
余輝有一雙漂亮的手,手指干凈且修長,輕輕翻動書頁的時候,美得就像一幅刻意取景的畫。你也有那樣的一雙手,我曾經笑你的手長得太過秀氣,就像你的人一樣,跟女孩子似的。我故意問你,你這樣的手將來怎么去保護去你喜歡的人,怎么干家里的粗活?你氣得又翻白眼又跺腳,那樣子真的很好笑。你一把搶過我的書包,背在自己身上,你說,細細,你別瞧不起人。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叫我細細的,我不知道。可你直線上升的個頭,卻已經讓我不得不仰著頭跟你說話。你借著身高的優勢,開始時不時輕拍我的額頭,揉我的頭發,那些動作帶著寵溺和曖昧。
余輝在旁邊輕輕地捅我,我這才回過神來。
一張折成楓樹葉的信紙被他修長的手指推到我的面前。我其實最討厭這樣的小情調,紙就是紙,折得花樣百出也變不成人民幣,而最可恨的是,折得這樣百轉千回拆也拆不開。每次我這樣的煩躁,你都會坐在我的身旁,微笑著看我,像在動物園里看猴子抓耳撓腮地擰一瓶礦泉水。
終于拆開了,空曠的信紙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大字:葉細細,我喜歡你。
我轉過頭去看余輝,他把臉稍稍側過去,眼角卻在用余光輕輕地掃過我。有那么一個瞬間,我很想粗聲粗氣地問問他,你喜歡我什么?可我看得到,他的嘴邊帶著微笑,臉頰上酒窩隱隱約約。
真的,像你。
我毫不遲疑地說,余輝,我們在一起吧。
5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和你說過的一模一樣。
彼時,我們都已長大,你十五歲,我十七歲。我依舊是那個硬得像塊石頭的葉細細,而你卻已長成了人見人愛的清澈少年。
常有女生找我的麻煩,她們在女廁所的墻壁上寫下那些惡毒詛咒的話,她們把那些關于我爸的謠言傳得風生水起。這些于我,早已習慣,過早地看清世情冷暖讓我掌握了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得更自在的秘訣,那就是——不在乎。可這一次,我卻發現自己沒有那么淡定了,因為我知道,那些女生是沖著你來的。她們喜歡你,她們的嫉妒無處發泄,只能選擇攻擊與你在一起的我。
我開始躲你,不是因為怕她們的攻擊,只是我明白我再也不是你的細細。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盡管你和媽媽落難來到我們這個大雜院,但你們從來都是皇后和王子,帶著無法模仿的氣質,雖然衣衫黯淡卻依然帶著讓人無法觸及的高貴。而我,我不是什么落難的公主,更不是什么華麗轉身的灰姑娘,我只是葉細細,有個蹲監獄的爸爸,還有在市場高聲吆喝與人為了一角錢討價還價的媽媽。
我躲你,你找我。你無數次地在教室門口出現,對于我們班上的人來說,你的存在并不是什么新奇。他們每每路過你的身邊都會問你,喲,等姐姐哦,聲音里是任誰都聽得出來的怪腔調。你也不惱,只是專心致志地等。為了躲你,每次我都是從窗戶跳下去的。教室所幸就在二樓,窗戶下還有一個緩臺。雖然不高,我也幾次擦傷了皮膚,可這對于我這個從小就翻墻跳高的女孩兒真是一盤小菜。
幾天都見不到我,你便急了。那個晚自習,由于老師有事,無人監管。我正在看一本借來的雜志,雜志上那些愛情故事假得讓人心生鄙夷。教室里忽然安靜,還沒我等抬起頭,手就被人握住。那人拉起我就跑。
竟然,是你。
在眾目睽睽下就這樣被你牽著離開教室,容不得我有半點兒遲疑。后面的口哨聲不絕于耳,他們笑著叫著,我一臉窘迫。
你緊緊地拉著我跑出教室,跑出校門,跑過我們上學的路。已是傍晚,樹葉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行人的面孔,路邊的標牌,樓房的形狀,都在越來越暗的天色和我們的奔跑中模糊了面目。我忽然希望和你這樣一直跑下去,沒有終點,沒有盡頭。這樣,一直。
你在那條陰暗的小巷里停下來。小巷兩側的房子已開始拆遷,破碎的磚瓦散落一地,長臂的吊車面目猙獰地停在我們的頭頂。
我看著你不說話,你一邊喘氣,一邊在你的書包里摸索,好半天,你的手才從包里拿出來。你故意把手背到后面,你目光灼灼,在這燈光黯淡的傍晚里閃著幽幽的光。你說,細細,我有好東西給你。
你把手攤到我的面前,展開手心,你手心里安靜地躺著的,是一塊糖。
你說,這是我爸爸從美國寄來的,細細,你嘗嘗。
你興師動眾地把我從教室里劫出來竟然只是為了給我一塊糖?我火爆的脾氣剛要發作,卻見你兀自拿起這塊糖,拆開包裝,丟進了嘴里。我沒看錯,是你自己的嘴。
你一張英俊到欠扁的臉卻一下湊近,近得我可以聽清你喘氣的聲響。緊接著,是你嘴唇的溫度。還來不及反應,你已把那塊糖,用舌尖傳遞給了我。
面頰升溫,心跳加速。甜味一直蔓延進了我的心里,在我的心里開了花,結了果,像要立刻再長出一顆糖來。
你偏過頭去,不敢正眼看我,怯怯的表情里還有得逞的小快樂。
我一口吐掉那塊糖,“啪”,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你的臉上。
你占誰的便宜?!我的聲音強烈地震擊著自己的耳膜。
你捂住臉,張大了一雙眼睛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先是震驚后是委屈,接著,竟然蒙上了一層霧。是的,你哭了,這是我第二次看見你哭,比你八歲那年隱忍得多,眼淚的流量卻并不比那一次少。
看見你的眼淚,我頭上的火苗噌噌燃燒。
我指著你的鼻子,大聲叫罵。哭哭哭,你就會哭。就你這樣還想占我的便宜?
你抽泣著看我,剛剛捂著臉頰的手想要拉我。你囁嚅著說,細細,我不是占你便宜,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一板一眼地敲擊著我的心臟,每一下都鏗鏘有力。
我一把甩開你的手。
我說,就你?就你這個娘娘腔?告訴你,我葉細細需要的是一個能保護我的寬厚肩膀,而不是你這樣還需要我保護的瘦胳膊瘦腿!我葉細細需要的是一個英雄,就算不是英雄,也要有英雄的氣概!
我不看你的臉,轉身跑掉了。視界里最后出現的,是漆黑的夜空。
6
就在我和余輝在一起的第二天,蒙奇奇丟了,你送我的那個。
蒙奇奇不見了以后,我不再做那個夢了,那個赤著腳在小巷里追趕你的夢。因為,我徹底失眠了。
望著天花板,我開始數羊,可是只數到第二只,那羊就變成了你的模樣。我想起了種種過往,那些你從來都不知道的過往。
在你向我表白前的一個月里,你媽媽在院子口攔下我。她說,細細,和阿姨聊一聊吧。
咖啡廳昏暗的燈光下,你媽媽看起來已不復當年的年輕漂亮。她的皮膚粗糙,頭發依舊松散地挽在腦后,可凌亂得毫無章法。
我的心底又生起悲哀來了,像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她一樣。只是這一次,我在心里感慨的是,生活的壓力真的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它硬生生地把一個優雅漂亮的女人雕刻成了菜市場大媽的模樣。
你媽媽帶著你來我們這個院子以后,靠她跳舞賺的錢已不足以維持你們母子的開銷。開始她還找一些走穴演出的機會,可是那些地點都離家太遠,為了照顧你,她決定去歌廳里伴舞。可歌廳從來都是年輕人的天下,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越來越沒有市場。她開始成了歌廳里補缺填空的人,服務員,酒水小姐甚至是清潔工人……
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她拿咖啡的手指修長,和你的一模一樣,只是指節已變得有突出,皮膚的紋路異常明顯。可我依然能在她拿杯子的動作里,看到曾經的優雅。
她跟我說這些年來帶著你的不容易,那是一部女人的史詩,寫著辛酸無奈和滿滿的母愛。她話鋒一轉,她說,你在美國的爸爸回來了,你爸爸要帶你去美國。
我把杯里的咖啡攪得風起云涌。你媽媽忽然就流下淚來。我知道了,你那么多愁善感一定是像她。
她說,細細,可是他不肯走,他說他要留在這里。細細,我知道,他是為了你。
她說,細細,阿姨這些年含辛茹苦就是為了讓他過得好呀。
她說,細細,你幫幫阿姨,讓他安心地去美國。
她說,細細呀,細細呀,阿姨求求你。
你不知道這些過往的,可我早就知道你爸爸要接你去美國的消息。在那些我一個人回家的夜晚,走到你家門前,我都會聽到門里傳來的激烈爭吵聲,摔東西,砸玻璃。我聽到你平時溫潤如水的聲音變得聲嘶力竭,你吼,我不去美國!誰愛去誰去!我喜歡葉細細,我要跟她在一起,你們誰也管不著!
……
在你向我表白后的第二天,你來敲我家的門,聲音很大。我剛把門開成一條縫,你就把那個蒙奇奇玩偶一把推進我的懷里。你一句話也沒有,轉身就走。
你曾說蒙奇奇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從來沒有憂傷的表情。我說,你個笨蛋,它哪里是在笑,它明明是因為要吃奶叼個奶瓶好不好?
我來不及叫住你,手不經意地按在蒙奇奇的手臂上,你的聲音從蒙奇奇的身體里傳出來。
細細,等我變強大,好不好?
7
我頂著通紅的眼睛和蒼白的臉去圖書館。
余輝的笑容在我眼前招搖。他用手指拂過我的臉,細細,你瘦了。
我沒想到會這樣就哭了起來,眼淚撲簌簌流進了嘴角,一點兒都不浪費。余輝的笑容被手足無措代替,他一邊輕拍我的背,一邊焦急地問我,細細,細細,你怎么了?
我的蒙奇奇不見了。
我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好不好?
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
說來也是,怎么不一樣呢?所有的蒙奇奇都是頂著重發,臉頰星星點點的雀斑,嘴角永遠翹起。
除了我自己,誰會知道那是另一個蒙奇奇?只要我不去想,它還是原來的那個。
就像感情一樣。
可是,又怎么會一樣呢?
我是在那天下午給你發短信的。五點,小巷見。
彼時,我已和媽媽商量好,轉去外婆那座城市里的高中。對于這個要求,媽媽沒有任何異議,她一個人帶著我生活太累了,我的離開會讓她有一個喘息的機會。
這也是我在和你媽媽談過話后做出的決定,離開你,讓你安安心心地去美國。
這個決定,讓我的心底升起覆湯蹈火的豪邁,可我為什么想到你會抓狂,會跳腳,會滿世界地找我,就覺得心如刀絞呢?
可不管怎樣,我要離開,一定。
因為,我要你幸福。
我打算把蒙奇奇還給你,這是我為能和你最后見上一面給自己最好的理由。我對自己說,從你的世界里離開得徹底一點兒。
你急匆匆地從巷子那一端跑來,帶著一臉的受寵若驚。我忽然想抱著你,靠進你的懷里大聲地哭上一場。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給我這樣的懷抱,也只有你,讓我感覺還有溫暖。離開你,我就是離開了幸福,可是,我明白的,走近我,你就是走近痛苦。我不能太自私的。
我把蒙奇奇遞到你的面前。喏,還你。
你張大了嘴巴,震驚地看著我。我說,你不用驚訝,我不喜……
歡字還噎在我的嘴邊,我就看到你徑直向我沖來,來不及反應,就聽到你大聲地喊,細細,快躲開……
你的聲音淹沒在了轟隆隆的倒塌聲里。
小巷里那片沒拆完的墻就在我的身后倒了下來,而你,在那個瞬間把我緊緊地壓在了身下。
我聽到蒙奇奇在一片漆黑中不停地說,細細,等到我變強大,好不好?細細,等我變強大,好不好?
就是我關于你的全部回憶。
8
因為幾夜不睡,我終于病倒了。
余輝來宿舍看我,他給我帶了牛肉干和薯片。他說,細細,你要多吃點兒東西,吃得多才得睡得香,睡得香才能身體好。
他忽然從身后拽出來一個蒙奇奇。細細,給你的。
我的眼淚瞬間奔涌而出。
我說,謝謝你,蘇城。
余輝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我,好半天他才問我,蘇城是誰?他用手指著自己,細細,我叫余輝,我叫余輝。
我想起那一天,陽光正好,他在溫暖迷人的光線里說,我叫余輝,我知道你叫葉細細,我可以叫你細細嗎?他臉上執著又羞澀的表情,真的很像你。
我看著余輝,就像看著你。
我說,蘇城是我的男朋友。
9
余輝離開了,就像你離開我一樣,那么徹底。
余輝曾說,他已注意我很久了,每天我一個人獨來獨往地穿梭在圖書館里,臉上帶著莫名的憂傷和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他說,他很想撫平這個女孩緊皺的眉頭,于是他每天都悄悄地跟坐我身旁的人換座位。
這一切,我是知道的。
我當時沒有戳穿他,是因為,我以為又遇見了另一個你。
可當他拿出那個蒙奇奇時,我才恍然明白,無論他多么像你,他都永遠不是你。
你,就這樣離開我了,連一句再見也沒有。世人都說,蝴蝶飛不過滄海,年少的時候我一直不肯相信,直到你消失的年歲里,我才恍然驚覺,這話說得多么正確。
所以,當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故意喊了你的名字。
他那么像你,我不能再繼續傷害他。
10
你,再也回不來了。
我知道。
可我還是會忍不住地去尋找你。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神情。
我努力地在別人身上拼湊出你的樣子,雖然他們永遠不是你。
我在心里問自己,下一個愛上的人,會不會還是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