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岳晉城,我不認識你。
莫小北看著草稿紙上如同亂麻的一團,放棄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長長嘆了一口氣——物理這玩意,真心不是人學的啊!隨著一只踢在她椅子上的腳,后面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又吃飽了撐的是不是,知道自己肥得像豬一樣還亂拱!”聲音不大,卻剛好可以讓四周的人都聽見。坐在不遠的徐輝低低地笑了一聲,幸災樂禍地向小北看來一眼。
小北真的想把眼前的草稿紙捏成一團狠狠地扔到岳晉城臉上,可是轉念一想:和這種人有什么好計較的?索性深呼吸,然后依舊全神貫注地和紙上的物理題較勁,消瘦的側臉上看不出一絲波瀾,仿佛剛才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可是岳晉城不依不饒,一雙腳在她的椅子下晃來晃去:“說你呢,耳朵聾啦!你看沒看見我的解析圖都被你毀了,你到底會不會道歉?”小北不動聲色地將椅子向前挪動一點,然后繼續做題。
岳晉城突然就啞了,他盯著那個挺直的脊背半天,惡狠狠地說:“莫小北,你就是笨蛋,再怎么死研究也找不出那道物理題的答案!”
小北寫字的手停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做物理題?她自顧自搖搖頭,繼續剛才的演算。
岳晉城和莫小北是死對頭,這在班里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小北來自縣城,分數擦著邊進了這所市重點;岳晉城的中考成績是全市前三名,而且他爸還是學校的副校長,班主任也讓他幾分,班里同學更是前呼后擁。所以從開學第一天,岳晉城就對坐在他前排的這個小“村姑”橫豎看不順眼。
記得開學第一天,莫小北站在自己的桌子旁邊收拾新書,一身半舊的運動服不時引來周圍同學的側目,她一言不發,但是脊背卻挺得很直。睡過了頭的岳晉城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一下子撞到她桌子,上面的書稀里嘩啦掉了一地。岳晉城隨口說了一句“對不起”就把書包甩到椅子上,一抬頭,剛好看見一雙直視他的眸子。
很久以后岳晉城還是清楚地記得莫小北的那個眼神,困惑和不滿在她飽滿晶亮的眼眸中一閃而過,但隨即變成了完全的生疏。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過岳晉城。
但小北只是看了他幾秒,便蹲下身子撿書。
岳晉城突然氣不打一處來。他的聲音居高臨下地響在她的頭頂:“喂,我說對不起了,你給點反應好不好?”周圍開始有目光向這邊聚集,一個女孩兒拼命壓低的聲音清楚地傳入眾人的耳朵,“好帥啊……”
但是莫小北沒有理他,手中的動作甚至沒有一絲停滯。
“喂,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講禮貌?”岳晉城感覺自己的怒火在升溫。莫小北有條不紊地將書本在桌上碼好之后才開口,“我認識你嗎?”岳晉城頓時氣結。他深吸一口氣,“我是岳晉城。你現在起碼應該對我說一句‘沒關系’了吧?”
“岳校長的兒子……”另一個女聲響起。
但是莫小北的話再次把岳晉城噎死:“岳晉城,我不認識你。”
岳晉城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當時那么大的火,伸手就把她剛剛擺好的書全都推到了地上。從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莫小北是岳晉城的死對頭,也是全班女生的死對頭。
她可以在語文課上對老師提出的問題侃侃而談引經據典,卻永遠都在下課后女生們圍著岳晉城嘰嘰喳喳的時候一言不發;她可以在體育測試時跑出800米全班第一的成績,卻從未看過一次岳晉城參加的籃球聯賽;她可以對著一道物理題絞盡腦汁,卻從來不會回頭對幾乎每次都物理滿分的岳晉城開口。
面對岳晉城變本加厲的惡言惡語,莫小北永遠置若罔聞,仿佛他和她根本就不在一個世界。
二.我只是,想讓你和我說一句話
等到小北終于做出那一道題的時候,突然發現班里已經沒有人了。操場上傳來加油的呼喊和女生的尖叫,她突然想起,班里今天又有籃球賽。小北沒有朋友,所以沒有人叫上她。空蕩蕩的教室連她自己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小北瞇著眼睛看向窗外,燦爛的陽光躍動在那些年輕澎湃的笑容上,閃耀著璀璨的光芒。那是她無法觸及的世界。
昨天打電話時媽媽的話猶在耳畔,“小北,你爸爸的病又重了,你一定要爭氣,如果你不能出人頭地的話,我們永遠不會原諒你。”沉甸甸的話語一字一字地砸在她的心頭,小北喘息不得,只能點頭。
她的目光從窗外喧囂的人群中收回,繼續去看試卷上的題目。不知過了過久,一只臟兮兮的大手突然“啪”的一聲拍在她桌子上:“莫小北,你有沒有一點集體意識?這是我們班在打籃球啊,就你一個人不去加油,你好意思么你?”
“晉城你和她計較什么啊?”美女許流蘇嗤笑,“她去了還不把別人嚇走了……”周圍的人頓時哄笑。莫小北抿著嘴唇,依舊一言不發,甚至連臉都沒有紅一下,她只是從岳晉城的手里一點點抽出自己的試卷,然后用橡皮輕輕擦拭上面的污漬。
岳晉城冷哼一聲:“莫小北,后天是決賽,你不去試試看!”坐回自己的座位,再次挑釁似的把雙腳伸到小北的凳子下面亂抖,小北挪了一下凳子,繼續做題。
岳晉城直直地看著那個挺得筆直的纖細背影,突然充滿了挫敗感。從她第一眼看見他,他就有這種感覺。她的眼睛那么好看,可是寫滿了不滿和陌生,他周身的光環她全都不屑一顧,他甚至主動開口和她說話,她居然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余。她說她不認識岳晉城,不認識這個全市有名的才子,她上課的時候可以出口成章,可是從來不肯和他說一句話。她物理幾乎沒有及格過,卻永遠不愿意問他一個問題。他百般激怒她,一次比一次過分,但是她居然從沒回過一句嘴。
也許他在她眼里真的一文不值,她根本就懶得和他有交集。
岳晉城郁悶地伏在桌子上,“可是莫小北,我只是想讓你和我說一句話。”
三.岳晉城,你就是一個垃圾!
整整寫滿了三張紙才算出正確答案,莫小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忽然想起岳晉城前天的威脅,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窗口。不遠處的球場他正在奮力突圍,即使是人滿為患的籃球場依舊是木秀于林,每一個精彩的動作都會引發女生們的尖叫。他根本不需要她的喝彩,莫小北想,他已經擁有了所有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平庸如她,根本不可能在他的世界里掀半分波瀾。她只適合這樣遠遠地看著他,因為彼此終究不在同一個世界。
看了一會兒,小北伸了個懶腰,回身去學習。她不知道,為了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岳晉城傳丟了三個球,甚至被對手撞倒一次。即使是在贏了之后,他也始終臭著一張臉。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教室,岳晉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莫小北桌上的試卷一把抓起來狠狠扔在地上,“莫小北,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你喜歡一個人,很想讓她知道,于是你不停地折磨她,并在她的委屈和憤怒中獲得病態的滿足。但是岳晉城卻得不到這種滿足,雖說高手過招先出手者必敗,可是小北根本就不還招,他招招落空,只能傷了自己。
小北淡淡地把試卷撿起來,冷眼看他,“岳晉城,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你有資格和我談過分嗎?你這個村姑!”話剛出口岳晉城就有點后悔了,他看著小北的唇緊緊抿著,握住試卷的手在輕輕地顫抖,他等著她發火,但小北最終也只是伸手彈去試卷上的灰塵,轉身繼續計算。
岳晉城的心里再一次空空蕩蕩。
第二天一早,他剛進教室,就看見一群人圍著黑板嘰嘰喳喳,不時傳出一兩聲譏笑。“看什么呢,這么有意思?”他閑極無聊地湊上去,許流蘇指著黑板對他說:“你昨天剛說不放過莫小北,今天就有人幫你報仇了,快過來看看。”“莫小北……”每次想到她,他的嘴角就忍不住有笑意,不由地湊上去。可是剛剛看清,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黑板上貼著一張前天剛發下去的物理練習卷,大大的“34”分下面工工整整地寫著三個字:莫小北。
周圍的人依舊在笑,徐輝甚至佩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晉城,這招狠!”岳晉城推開他的手,二話不說就把試卷扯了下來。
剛回頭,他的心就狠狠地沉了一下。
莫小北站在門口,穿著她那身亙古不變的運動服,冷冷地看著他。
“快看誰來了!”許流蘇唯恐天下不亂。
岳晉城很想解釋,很想說不是我,很想說小北你別生氣,可是那一瞬間他什么都說不出來,手中的“34”紅得刺眼。
莫小北走到他面前,從他手中抽出卷子,慢慢地、一點點地撕成碎片。他知道她生氣了,她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傷,他屏息等待著她的反應。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小北突然抬頭把一把碎紙全都扔到了岳晉城臉上,這時所有人才看清楚,她哭了。
“岳晉城,你就是一個垃圾!”這句話幾乎是從她的牙縫里擠出來,“你是全世界最惡心最不要臉的垃圾,你和你身邊的這些垃圾最好統統去死!”說完,轉身就跑了出去。
她跑得太快了,所以沒有聽到身后岳晉城暴怒的咆哮:“他媽的哪個混蛋干的,給我滾出來!”
四.對不起,我喜歡你
岳晉城在籃球場找到莫小北的時候,她已經哭成了淚人。他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淚,物理不及格她沒哭,岳晉城對她惡語相加她沒哭,全班同學孤立她也沒哭。但是現在她哭了,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泣不成聲。
岳晉城突然無比地心疼,他輕輕地碰碰她的腦袋:“莫小北,你別哭了……”小北聽出他的聲音,停止了抽泣,但是沒有抬頭,只是狠狠地說:“你,給,我,滾。”字字都是噴射的怒火。“不是我干的,我拿性命發誓。我還幫你把試卷從黑板上撕下來呢……”岳晉城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仿佛當眾被奚落的不是小北,而是他。
“滾。”莫小北回應他的依舊是這個字。
岳晉城的怒火“噌”的一下就冒起來了。從小到大誰敢對他大吼大叫?莫小北你不要太給臉不要臉好不好?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下去,他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嘆氣,“莫小北,對不起……我喜歡你。”他手上的溫度傳到她的肩膀上,然后一路傳到心里。
對不起,我喜歡你。
他感覺到小北的肩膀輕微地抖動了一下,但是依舊沒有抬頭。她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對他表示無聲的抗拒。岳晉城等待良久,最終失望地起身走開。
他的手離開她肩膀的瞬間,她突然感到一陣冰冷,但驕傲和自尊逼迫她挺直了脊梁,冷漠地凝視著那個漸遠的背影。她忽然覺得,他看起來是真的傷心。
他走出兩步,聽見她喊他的名字,驚喜地回頭,卻只看見莫小北毫無表情的臉。
“岳晉城,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說完這一句,她感覺自己的心,輕微地痛了一下。
五.全世界只有我能欺負她
接下來的幾天平靜如水,岳晉城再也不找小北的麻煩,莫小北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兩人不再有任何的交集,令人窒息地彼此沉默著。轉眼到了周末,小北依舊最后一個離開教室,因為她是住校生,所以被安排周末值日。確定教室門窗都鎖好以后,小北正打算離開,眼前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
“莫小北。”她聽得出,這是許流蘇的聲音。她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只是側身想從她身邊走過。但是許流蘇揪著她的胳膊用力一推,她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墻壁上。這時小北才看清,許流蘇的身后還站了三個女生。“莫小北,你真夠有膽子的,你居然敢罵晉城,還敢說我們都是垃圾,你怎么這么不要臉,你這個村姑!”
“我說錯了嗎?”小北直視著她的臉,許流蘇竟一時語塞。她惱羞成怒地一揮手,“啪”地一聲,小北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手指印,“你這個土得掉渣的村姑,你居然敢罵我,你不要臉……”許流蘇尖聲咒罵著,冷不防突然被小北揪住衣領用力一甩,腦袋撞在墻壁上,她疼得“啊”了一聲。睜開眼,看到的是小北憤怒的雙眼,“許流蘇我告訴你,平時你諷刺我,我不和你計較是因為我覺得你不配讓我生氣,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你們不要做得太過分。”
后面三個女生從沒見過這樣憤怒的莫小北,完全與平時那個默默忍耐的她判若兩人,嚇呆了幾秒,立刻圍上來和她扭打在一起。盡管小北盡力反擊,但對方人多勢眾,還是敗下陣來,手上臉上被尖利的指甲撓出不少血痕。
“你們在干什么!”一聲怒喝在頭頂爆響,所有的人都不由停下了廝打的動作,保持一個詭異的姿勢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岳晉城。許流蘇最先反應過來,突然哭得梨花帶雨:“晉城,莫小北她是個瘋子,她欺負我……”一聲拖長了調的哭泣還沒收到尾音,岳晉城的動作卻把她剩下的話全部堵在了嘴里。岳晉城小心地去扶莫小北,莫小北閃躲,他就強硬地抓著她的手把她扶起,然后撿起被扔在一旁的書包,一邊心疼地打量著她,一邊把書包背在自己肩上。
“晉城……”許流蘇不敢相信這一切。
岳晉城轉頭看她,眼底是讓人膽寒的憤怒。他用把小北都嚇了一跳的音量咆哮:“你們憑什么欺負她!全世界只有我能欺負她!”
莫小北,全世界只有我能欺負你。
六.岳晉城,我還是不喜歡你
并肩走在馬路上,岳晉城細聲細氣地問:“小北,你還疼嗎?”莫小北啜著他買給她的奶昔,唇邊的笑容隱藏在杯子后面,突然冷冷地扔過來一句,“岳晉城,你怎么會出現在教室?你們預謀好的吧?”
“靠,你冤枉我!”岳晉城大吼一聲,突然又軟了下來,“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么?”
“我想找你一起吃晚飯,但是我知道你在班級里根本就不想搭理我,我就想等你值日之后再找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見莫小北靜靜地看著他,岳晉城膽子大了一點,“小北,如果我愿意改我的脾氣,我不再欺負你,你會不會喜歡我?”
莫小北沉默地看著他很久,久到岳晉城以為或許她已經在考慮接受他的時候,莫小北卻依舊堅定地搖頭:“岳晉城,對不起,我還是不喜歡你。”
岳晉城眼中期待的光芒黯淡下去,他默默地從她身邊走開。
“但是……”莫小北帶著笑意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或許從現在開始,我會試著愛上你。”
也許我們都曾經如此,用尖利的鋒芒努力刺傷彼此,也不過是因為渴望你被刺痛的同時意識到我的存在。也許我們都還不懂愛,所以傷痕累累,所以兜兜轉轉,但是即使走了那么久,我回頭,還是可以看見就在身邊不遠劍拔弩張的你,于是我相信了,我轉來轉去,也不過是為了馬不停蹄地愛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