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是個新式文人,他受過新式教育,腦子里有非常開明的社會思想。汪曾祺又是個老式文人,他的精神稟賦是老式的,比如他的人格理想。從他的《歲寒三友》等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渴望的是松、竹、梅式的傳統人格,義氣、高潔、含蓄。他的社會理想也近乎于儒家,大淖邊上那種田園、寧靜、情景交融的生活,就是他的理想世界。
我們可以看到,他內心崇尚和諧美,人與人,人與自然,身與心,和諧的都是他所愛的。他也不避諱反映和看見那些不和諧的因子,但他總能在那些不和諧的因子里發掘出和諧的要素,并讓那些要素充分發酵,形成更大的合力。《大淖紀事》就是這樣的一部小說,有失措,有打擊,但作者要的不是轟轟烈烈的愛情,也不是你死我活的爭斗,所以小說里面的難處都是可以克服的,而里面的“好處”卻都是在不斷生長著的。
所以,汪老的第一絕,就是他的文學。他在中國的文學田園里種上了一塊蘇北的小園子,沒有洪鐘大呂,沒有亭臺樓閣,也沒有大草原的疾風暴雨。它是小的,和風細雨的,這塊小小的園地,接續了蘇北的血脈,接續了蘇北人的人生理想和境遇追求。但在20世紀中國風雨飄搖的大千世界和文學天地里,這片小園子的價值不容低估,相反怎么高估都不過分。
汪老還有另外三絕。汪老爺子有幅畫很隨意,一蔓瓜藤,一只老瓜,沒有什么光鮮的地方,但是,怎么瞧怎么感覺那幅畫就是一景。畫上有題詩,有內容。從此,汪老的字、畫、詩,這三絕就落在了腦子里。
在中國,做文學不會詩、不會畫、不會字,那是成不得文人的。文人么,怎么能只會打電腦呢?隨著文學讓位給影視,文學越來越邊緣,真正的文學精神,不能只是為社會喊激進的口號。為雜事奔波,那有影視去做。現在,文學越來越成為一方小的世外桃源,這里可以安置人生情趣,安置不合時宜的生活理想,安置遠離塵囂的私人追求。如此這般,汪老,實在是走在我們這些人的前面很久的,他的追求,印證了一個時代的狀況,這也是很少有人能企及的。
(選自《渤海早報》2010年6月29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