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著名學者周汝昌先生,心中似乎有些忐忑不安:因為他雖然身體還可以,但卻耳朵失聰、眼睛也近乎失明。
我坐下后,開始為自己發愁,我不知用什么方法和他交流。其實這種擔憂是多余的,因為先生是一個十分有經驗的采訪對象。他讓我坐在沙發上,自己順手拉了只小椅,面對面坐下來,膝蓋剛好頂住我的膝蓋。他說:“你問吧,你可以在我耳邊嚷嚷,我基本上能聽到。”這樣,我一下就放松了,這哪里是采訪,是一次名副其實的促膝談心。
既然是談心,我便把事先準備好的采訪提綱扔到了一邊。我問:“您的耳朵是什么時候聽不到的?”
“那是1954年,我奉調回京,住東城北面門樓胡同。我住正房,南有大窗,北有小窗。一日,天降大雨,電閃雷鳴,我正站立窗邊看雨,冷不防一聲霹靂,一條火龍從北窗入,又從南窗出,這條火龍從我左耳邊走過,相距不過一寸,我當時只覺得天崩地裂,腦袋嗡的一響,天地便一片寂靜,從此非有雷鳴般之聲我是聽不到的。你想有龍從耳邊過,我不‘聾’才怪呢!”聽了老人的敘述我不由露出驚異之色,望望先生的女兒,想從她那里得到證實,她笑了笑說:“這只是一個原因,和小時候得病也有關。”
我又問:“您的眼睛又是怎么失明的?”
“由于長期搞研究工作用目過于疲勞,1974年忽然兩眼要失明,周總理聞知后親切關懷,指示人民文學出版社給周汝昌一定要找個好醫院,不能讓他失明,后來找到協和醫院最有名的大夫給我治療。我現在還剩下這半只眼,要感謝周總理,感謝那個眼科大夫。眼睛總算沒有徹底失明,若是失明了可就再也不能做編輯工作了。”
周老的女兒說:“在人們的眼里,父親是‘紅學家’,似乎他一生都像個書呆子似地‘死啃’紅學,其實,父親興趣非常廣泛。父親從小便喜歡詩詞,從14歲起,便能作七言絕句。淪陷期間于故里,常作詩詞以言志。他才思敏捷,一首律詩可在數分鐘內完成。20世紀60年代,他編的《范成大詩選》和《楊萬里選集》為學林推重。”
“1976年,父親將《新證》由初版時的40萬字修訂至80萬字。書還未印出來,便因勞累過度,致雙眼黃斑部穿孔,視網膜脫落,病情十分嚴重。從那年的3月到9月,一直為醫治病目而費盡周折,后來他住進了醫院。但他為了難以割舍的事業,竟逃離了醫院。第二次被送進醫院手術時,右目幸免于盲,視力維持在0.01,而左目則完全失去了光明。”
我問周老:“您從1974年開始眼睛就不行了,耳朵也聽不見了,可謂人生之大不幸,是什么原因使您把文化研究工作堅持到今天的?”
“老子說:‘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聾。’看來不見不聞乃是抵御聲色的要招。怎奈耳目雖可掩住,還有一顆心呀!心還不肯閑著,又要聽又要看的。從1974年到今天,憑著這半只眼苦作,又寫出了幾百萬字。有關于《紅樓夢》研究的,也有關于詩詞書法的。”
我被周汝昌先生大起大落的經歷所震撼。面對眼前的耄耋老人我問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您今年已是85歲的高齡了,您是怎么看待生與死這個問題的?”
“我希望多活幾年。我不是貪生怕死,像我這樣年紀的人積累一些學識很艱苦,剛積累了一些東西,人剛成熟,理解認識剛開始深刻了,可是已到了快結束生命的時候。這是人類的不幸,也是人類文化的損失。我對生命的理解是一個綜合性的,主要是精神智力,而不是純自然的生命。說到我自己,我是留戀人間事的。雖然我的一生有那么多艱難困苦,有那么多不如意。我現在半只眼睛拼命干,就是因為我還有沒做完的工作,這是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周老是一位興趣廣泛的學者。在他的詩作中,“詠紅”詩數量最多,他為劉旦宅先生《石頭記人物畫》中的40位人物,每人寫了一首詩,令畫冊生色不少。他作的詩,涉及方方面面,但在人們的眼里,他似乎僅僅是一位“紅學家”,似乎他一生都像個書呆子似地“死啃”紅學,其實絕非如此。
周老酷愛京劇、曲藝、民族樂器,最愛聽的是反二簧,還粉墨登過場,在《春秋配》、《虹霓關》、《三堂會審》中扮演過小生。他吹拉彈唱樣樣喜好,尤其喜歡吹蕭,興致所至時洞簫一曲,那悠揚動聽的樂曲會為他平添許多歡樂和一天的好心情。
周老還喜愛民間工藝,無論是泥捏的,紙糊的。他喜愛石頭,尤愛玉石,這大概與其喜愛《石頭記》不無關系吧!
談到養生,周老說,《紅樓夢》中的賈府,飲食檔次、營養檔次自然是不低的。不僅在“吃”上不含糊,在“喝”上也頗考究的。遺憾的是,賈府的人并沒有因為在飲食上的“高層次”、“高消費”而將身體弄得很健康,反倒是大病、小病常得,有的人“從會吃飯起,就吃藥”、“吃的飯沒有吃的藥多”。此外,年紀輕輕就死了的也不少,秦可卿死時大約還不到20歲,連那位當了娘娘的賈元春死時也只有30歲。看來,“吃、喝”是一門綜合學問,單是講求“貴”、“奢”是不成的。不參加任何體力活動,胃口很差,在多么精美的食物面前也無食欲,這是賈府人普遍性的苦惱。
賈母是《紅樓夢》一書中著名的老壽星。她喜歡散步,認為散步能“疏散疏散筋骨”。她還喜歡熱鬧,每逢過節日,便和兒孫媳婦們在大觀園內走動、玩樂。其次,賈母是個性豁達的人。賈母對飲食調節、寒溫調攝也很注意,她愛吃甜爛之物,吃東西是“少而精”。賈母的養生之道可以用清代名醫程鐘齡的“保生四要”來概括:“一曰節食;二曰慎風寒;三曰惜精神;四曰戒嗔怒。”
生活中,周老每天堅持在樓下小區那綠蔭中遛彎(但是因目力不及需要有人攙扶),天氣不好時則在家中扶著書案行走,或利用家中的健身器材鍛煉一番。周老有晚睡晚起的習慣,那是因為常年夜間工作養成的習慣。
(劉國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