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朱蘇進和平軍營題材小說描述了現代軍人在和平年代的崇高信仰與追求,同時也從心理角度分析了在長期\"引而不發\"態勢下軍人內心的焦灼與渴望,最終指向的是對和平時期軍人命運的關注與思考。理想設計遭遇現實失落的那種無力與無奈在小說體現為一種“引而不發”書寫策略傳達的深沉哲理內涵,同時也體現為一種悲劇美與崇高感的交織。
[關鍵詞]“引而不發”、軍人理想、戰爭與悲劇美、悲劇感與崇高
曾經的軍旅小說家朱蘇進,1996年以來主要從事影視編劇工作,《鴉片戰爭》、《康熙王朝》、《我的兄弟叫順溜》、《讓子彈飛》、《新三國演義》等影視作品記錄了他軍旅小說創作之外的藝術人生。然而,朱蘇進這十幾年間的編劇生涯并未消減曾經給予學術界的疑惑,曾經眾說紛紜的“引而不發”現象仍然需要在新的社會政治、經濟、軍事環境下加以反思。
一、“引而不發”現象及內涵
按照著名軍旅文學研究者朱向前的話說,朱蘇進開辟了新時期軍旅題材小說的“和平軍營”戰線,是“兩代作家在三條戰線作戰”基本格局中重要的一極(另外兩極是李存葆開創的“當代戰爭”戰線和莫言開創的“歷史戰爭”戰線)。朱蘇進從事軍旅小說創作近二十年里,其目光一直專注在和平年代的軍營和軍人身上,以他作為一個職業軍人的敏感與細膩執著于描繪軍人這個單純而又復雜的群體,從基層戰士到軍區司令員,為讀者塑造了一系列豐滿的現代軍人形象。
所謂“引而不發”,取自朱蘇進1983年創作的小說《引而不發》,其含義涵蓋了其基本創作主旨,折射著屬于朱蘇進的個人化文本特征,即其作品通過朱蘇進化的人物設置來達到其寫作意圖,也就是“始終把塑造理想的職業軍人當作自己的不倦追求,在和平環境中展開一系列軍人的理想設計與現實失落、無私奉獻與自我價值等職業悖論的追問,最終逼近人的根本生存困境的終極關懷,進而超越軍人和軍旅題材的局限,達到開闊的人生和藝術的境界”。“引而不發,躍如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引而不發”就在于一個度,關鍵在于對度的拿捏與把握。“引而不發”又是一種人生哲學,把生命擴張的力量隱于日常生活中,是智慧和人生豐富閱歷的凝結。從前期的《射天狼》、《引而不發》,到后期的《接近無限透明》、《醉太平》,朱蘇進從未放棄對“引而不發”生存境遇的人生哲學底蘊發掘。朱蘇進和平軍營題材小說從這個層面挖掘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關注和平年代軍人生存現狀和軍人命運,思考軍人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從哲理這個角度來說,朱蘇進在新時期以來的和平軍營題材小說創作中是獨領風騷的。哲理意蘊的深層表達使他的小說具有比同類作家創作更為豐富的內涵,因而更加耐人尋味與深思。
二、和平時期軍人理想與執著追求
“引而不發”作為一個現象,不僅是朱蘇進文學創作上的一種書寫策略,同時更是透過這一現象,展現和平時期中國軍人的理想與執著追求。軍人在中國的歷史進程中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軍人集正義、理想、勇敢與智慧于一身,尤其是英雄人物,他們的行為與價值觀直接影響著大眾的價值取向。朱蘇進的和平軍營題材小說主要描寫的是和平軍營平淡樸實、日復一日的庸常生活,以及在長期引而不發狀態下的軍人及其內心世界,最終指向的是對和平時期軍人命運的關注和思考,所有描寫與敘述的焦點都集中在“軍人”身上。什么是軍人?朱蘇進筆下的軍人:“軍人,即使在玩(不穿軍裝),也應該讓人一眼看出:這是軍人。同樣,把軍人放在廣闊的社會背景或環境中表現,他的個性中,千萬不能少了軍人獨具的東西。軍人有他獨具的精神美,如同帶銹的鐵蒺藜有著區別于奇花異草的美。”這就是朱蘇進對軍人的認識,并且在他的小說中竭力塑造這樣的軍人,縱深挖掘現代職業軍人的“獨具的精神美”。
和平時期的現代職業軍人,遠離了硝煙遠離了戰爭,在長期“引而不發”態勢下,何以支撐他們內心的信仰?強烈的愛國情懷、崇高的理想、對英雄的崇拜與敬仰支撐著和平年代一代又一代的軍人堅守在平凡的崗位上。不管是50、60年代的戰爭小說,還是新時期以來的戰爭小說,或是描寫和平年代軍營生活和軍人世界的軍旅小說,不同時代作者筆下的軍人有一個共同的精神支柱,那就是涌動在軍人心中強烈的愛國精神與英雄主義。這不僅是軍旅小說中軍人的強烈情感,也是作為讀者的普通中國人第一位的情感。軍人的愛國激情在和平年代里消散在日常的生活中。由于軍人職業的特殊性,不是一時就能具備合格軍人的一切素質,軍人的戰斗技能需要經過長期的培訓,冒嚴寒酷暑,不怕風吹日曬,也需要摸爬滾打,磨練的是堅強的意志和強健的體魄。軍人素質在嚴格紀律的行為準則要求下慢慢培養,軍人自信、自強、自重、自愛意識滲透到日常的訓練和工作中。中國人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全國人民共同努力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和平年代的軍人不僅有這個共同的理想,保家衛國更是他們神圣的使命,為此奉獻他們的青春熱血甚至是生命,他們堅定、執著,他們英勇、頑強、善戰。軍人有個夢想,那就是和平。和平總是相對的,局部動亂或局域戰爭讓這個世界充滿不穩定因素。和平與戰爭的二元悖論關系讓現代軍人更加認識到他們背負的使命,反應到軍旅小說里就成了軍人對軍隊建設的關心和個人命運的思考。親情、愛情與責任的艱難抉擇下,軍人一如《射天狼》里的袁翰,在部隊需要的時刻毅然選擇的是軍營,承擔起作為軍事指揮干部應挑的重任;《引而不發》里西帆父子對戰爭的狂熱渴讓位于對和平的守護;《清晰度》中于典在面對昔日的敵人時堅守的是中國人的尊嚴與驕傲;《祭奠星座》中雖然呈現出的是一種天馬行空似的奇思妙想,但是小說透露出的卻是對軍隊建設的理想設計以及對軍營現狀的擔憂。軍人向往崇高,但是崇高與世俗人生總是一對悖論,理想與世俗現實之間總有一些不合之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也有其崇高理想,每個人也有其崇高性,但是也擺脫不了凡塵俗世的羈絆與困擾。《炮群》里蘇子昂對職務提升與職位設置的關注,是軍人夢想破滅后回歸世俗的現實展現;《醉太平》中對軍營百官尤其是心理入木三分的刻畫是軍人崇高面與世俗人生的較量。世俗性更加深化了軍人是人這個主題,軍人對自我生命及價值在和平年代軍營中的追求與實現在現實與理想的滲透中顯得紛繁復雜。
三、“引而不發”現象下悲劇美與崇高感的交錯呈現
作為人學的文學,在人道精神燭照下把戰爭作為表現對象,關注在特殊環境下的人性、人情。戰爭帶來的悲慘結果與對人身心的毀滅固然讓人痛心,但是戰爭在對社會進步、對歷史發展的推動作用是無法忽視的。然而,戰爭的美遮不住戰爭帶給人們的苦難,戰爭是整個人類的悲劇。肉體的傷痛可以暫時愈合,但是戰爭留給人們精神的創傷永遠無法用時間彌補。悲劇的基本成分之一就是能喚起我們的驚奇感和贊美心情的英雄氣魄,我們為悲劇人物的不幸遭遇感到惋惜的同時卻又贊美他的內在激發的張力和堅毅。崇高感產生于面對某種壓倒一切的力量而感到恐懼之后的自我擴展,崇高感的間接性源于生命力暫時受到阻礙之后產生的強烈生命力的迸發,崇高所產生的是驚訝或崇敬。悲劇是崇高的一種,悲劇人物的不幸遭遇以及他們面對苦難與不幸命運的抗爭與堅持,同崇高一樣具有令人生畏卻又振奮鼓舞的力量。
“悲劇人物不應當太好,否則他的不行就會使我們反感;他也不應當太壞,否則就不能引起我們的同情,理想的悲劇人物是有一點白璧微瑕的好人”。朱蘇進軍旅小說塑造的是朱蘇進式的理想軍人,他們有崇高理想,但是現實卻綁縛了理想的翅膀,欲飛不能的遺憾,以及人物對命運的抗爭從一定角度來看整體呈現出悲劇色彩。在他的小說中對老軍人命運的描述體現為一種激情燃燒后的平淡,正如《兩顆露珠》里描寫的那樣,不甘于現狀卻無力改變。而《引而不發》里西帆的命運遭際更加耐人尋味。悲劇人物的命運都引人同情憐憫。司馬文競的悲劇體現出一種崇高,那就是作為一個真正軍人面對艱難困苦時不屈的高尚的靈魂,令人肅然起敬。在和平軍營題材小說作品中,作者和讀者關注的重心仍然在中青年這一批現代職業軍人身上,他們才是我們這個時代軍營生活和軍人世界的主角。《第三只眼》、《接近無限透明》等,文革記憶在小說中間接表現出來。文革是新中國成立后中國人的一場人為災難,行動與思想的極端不自由帶來心理的變異,作為相對獨立的軍營同樣免不掉受到沖擊。《第三只眼》中,司馬文競的悲劇結局讓人不禁思考軍人的命運。那場政治浩劫帶來的不只是災難,在南琥珀等人身上表現出來的面對自身弱點由逃避轉為面對事實并勇敢改變的激勵人心的力量。就朱蘇進的軍營題材小說而言,戰爭記憶不是特別多,但是《清晰度》、《輕輕地說》等小說從側面反映了南線戰爭的艱苦與殘酷。《清晰度》中元音作為一個軍人,有軍人的職責、戰爭法則要求他在敵人面前的鐵面無私,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而于典的報復從一方面說是個人恩怨,從另一方面說又是為了國家利益。戰爭生產英雄,當英雄走出戰爭,又會是怎樣的結局?《咱兩誰是誰》、《炮群》、《醉太平》等小說中,作者把人物放在多彩的社會生活中,試圖在軍營與地方失衡的關系里找到一種心理上的平衡,但是軍人在離開軍營后身上依然深深鐫刻著軍人特有的成熟、穩重等氣質,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當繁華落幕,從喧囂回歸寧靜之后,軍人意識、軍人職業的責任感又排斥他們的所謂現代生活,想與社會完全融合卻又被社會排斥,或者是被自身排斥的痛苦折磨著他們敏感的心靈,刻意地接近,不自覺地疏離,互相矛盾著。崇高理想與遠大目標遭遇世俗現實時的那種無奈,苦苦掙扎卻又無力改變,透露出震撼人心的悲劇美。
四、結語
“引而不發”作為朱蘇進小說創作的一個策略,在當代文學創作中產生的重要影響已經過去,但是他作品表現出來的對軍人生存現狀及軍人命運的關注與思考應該引起文學工作者的重視,事實證明也是如此。軍人職業的特殊性以及軍人的人生價值,受到軍人這個職業自身的束縛。由于軍人世界是個相對獨立的世界,軍人在軍營生活中受到的激勵與傷害外界的人很少了解。再者由于軍地溝通與交流的減少,造成很多人對軍人及這個職業的誤會甚至是反對,軍人的價值及存在的社會意義受到嚴重挑戰。優秀的軍旅小說應該擔負起溝通軍人世界與非軍人世界的責任,應反映更為廣闊的生活空間,把軍人世界放到整個人類社會環境中整體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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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目基金:本項目獲廣西民族大學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gxun-chx2011048)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