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也會沖動
2012年7月16日,蘇丹和田新丙與人生最重大的坎狹路相逢。
6月以來,田新丙經常發燒,低燒、高燒,變著花樣不停,吃藥、拔罐都無效,小兩口創業忙碌的間隙抽空去檢查,結果出來,醫生卻避開田新丙,悄悄把蘇丹叫到一邊,告訴她,田新丙是肝硬化中晚期,并伴有新生肝癌。
回到家,田新丙還不知情,還在忙著處理業務。看著丈夫的背影,蘇丹忍不住躲到一邊大哭了一場。
田新丙是個倔脾氣好人。他善良、孝順,岳父是腫瘤病人,需要補充營養,他聽說植物蛋白好吸收,經常給岳父買大杏仁,老人家節儉,他每次都先在房間摘了價簽再拿給老人。他勤懇、踏實,夫妻倆是程序員,一起創業后,客戶有什么意見和反饋,他都會第一時間解決,經常錯過飯點,
休息不好,肝病和這有很大關系。他細致、體貼,蘇丹父母住在房山郊區,他們住市區,每個周末再怎么忙,他都會陪妻子擠公交車,回去陪老人吃飯。冬天天冷,為了不讓妻子凍著,每次到家時,他的外套都披在蘇丹身上。對孩子他慈愛負責,女兒上幼兒園,工作再忙,孩子的算術、拼音、英語,他都會親自過問和指導,女兒和爸爸最親。
但他也有缺點,耿直、倔強,遇到事情和分歧總會和妻子爭執,寸步不讓,甚至因為這,讓兩人的婚姻狀態有著深深的難言之隱——事實上,6月里,兩人已經離了婚,法律上來講,他們已經沒有了關系。
離婚的原因和兩人性格有關,兩人都犟,遇事不肯向對方低頭,創業多年,兩人對未來規劃不同,各執己見,無法說服對方。爭執時,情緒上來,不知道誰先喊的離婚,兩人沖動下真離了。
復婚的臺階
離婚后,兩人都后悔了。認識十年,孩子六歲,兩家人相處和睦,多年的磨合,骨肉親情早已深入骨髓。于是回到家,兩人裝作沒事人一樣,繼續工作、生活,甚至沒跟家人吱一聲,只是雙方還在暗暗較勁,想等對方先低頭開口,再去復婚。
兩人沒急著去復婚,命運卻焦急地來敲門了。
醫生告訴蘇丹,田新丙的病最好的治療方法是肝臟移植。鎮定下來后,蘇丹上網去查肝臟移植的知識。這一查,蘇丹徹底蒙了,全國有25萬需要換肝的病人,但只有3萬多的肝源。排隊等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而田新丙的病每天都在惡化。
等不到,那就自己解決。于是8月初,蘇媽媽陳麗娟接到了蘇丹的電話:“媽媽,我決定了,給新丙捐肝,現在只有一個障礙,我們得去復婚。”
原來之前半個月,她一面安慰丈夫,一面自己偷偷去醫院檢查身體。她已經確定,自己的各項指標都沒問題,她是O型血,田新丙是A型血,可以進行活體肝臟移植。
面對蘇媽媽關于他們婚姻狀態的驚疑,蘇丹沒多做解釋,事實上,她心里懊悔得滴血,因為中國法律規定,活體器官移植只能在配偶、直系親屬、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或養父母養子女、繼父母繼子女等之間進行。離婚狀態下,她沒法給田新丙捐肝。
我是最好的捐贈者
而田新丙知道她的決定后,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田新丙的考慮很現實,捐肝有風險,發生意外的話,自己沒治好,蘇丹的身體也會受損,女兒還那么小,到時這個家誰來支撐。蘇丹考察各醫院的情況時,就曾見過一個病友,頭幾天還談笑風生,幾天后術后感染,就去世了。田新丙不愛說話,蘇丹勸多了,他就沉默以對,要做移植,首先就得復婚,他拒不肯去。
蘇丹只能是慢慢地勸丈夫改變主意:“就算只有兩三成的希望,我們也要試下。女兒那么小,不能沒有爸爸。你的父母還在,不能白發人送黑發人。最重要的是,我已經習慣了依賴你,沒有你,我會失去對生活的信心。”蘇媽媽是警察,性格也非常堅強,她在電話里第一時間同意了蘇丹的決定,見女婿不同意,她也一塊勸:“不就是給身體換個零件嗎,換了就好了。”
稚氣的女兒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仍舊依偎著父親,給父親看自己的功課。看著孩子,田新丙動搖了——自己如果走了,這個家就真的會失去支撐。半個月后,田新丙終于接受了蘇丹的提議。
這時田新丙的家人卻表示反對。田新丙家七兄妹,兄妹間感情極好,他的姐姐和哥哥提出由他們來捐肝。大姐為此還特意來到北京,想說服蘇丹,“我和弟弟都是A型血,移植效果會更好。”兩人溝通了一個多小時,最終還是蘇丹說服了大姐,“你們都是農民,平時要做重體力勞動,家里都有孩子要上學,家里負擔重,捐肝會影響體質,干不了重活的話,會影響你們的家庭。新丙的事,還是我來承擔,不要因為它影響兩個家庭。”
生活在繼續,一切都來得及
取得家人的一致同意后,8月里,蘇丹分別跑去兩人的戶籍所在地——內蒙古和河南,辦好相關手續,兩人復了婚,但活體器官移植僅僅復婚還不夠,還要經過手術所在醫院的倫理委員會的審查,通過了之后,才能手術。
比較后,夫妻倆選擇了北京總參309醫院,因為這里的倫理審查組織流程時間最短,別的醫院有的要等3個月。但309醫院的倫理審查更嚴格,院里的倫理委員會由15名來自各個科室的專家組成,審查時所有專家都要在場,不記名投票,一票否決制。
第一次問詢時,聽說兩人離婚2個月,田新丙確診肝癌后才復婚的,專家中有人投了反對票。蘇丹對沖動離婚的懊悔無法用語言形容,時間就是生命,她不喜歡走后門,當初為快點檢查身體,她曾找到做護士的堂妹幫忙,好早點拿到檢查結果。現在萬事俱備,卻在這被卡住了。
此時田新丙的甲糖蛋白由60多升到了88,他的病情在惡化,蘇丹當即申請復查。
二度倫理審查在309醫院還是第一次,院方特地報請總參申請復查。那段時間,蘇丹每天都長在了309醫院全軍器官移植研究所辦公室門口,所長石炳毅只要打開門,就能看到她。她請求、懇求、哀求院方盡快復審,在她的推動下,半個月后,院方啟動了第二次倫理審查。
倫理委員會的問詢非常犀利,直指人心,參與者要非常堅定、清醒,才能通過審查。
面對專家的疑問,蘇丹哭訴:“因為我愛他。結婚離婚只是形式,愛在于真實的生活內容,實在做的每件事,我們有孩子、父母、家人,我們一起幸福生活,這才是愛。”蘇丹父母也堅決地支持女兒的決定:“如果手術有意外,我們會替女兒帶大孩子。”
兩個小時的問詢最終全票通過。
經過兩個月的等待后,蘇丹和田新丙在10月31號進行了手術,手術前后十多個小時。手術很成功,蘇丹的589克肝臟從此安靜生長在田新丙體內,他倆真正實現了血脈共融。經歷過這樣的患難與共,兩人比以往更成熟,術后第一天清醒過來后,兩人不能說話,只能隔著病床,輕輕觸碰對方的手,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活體捐肝的例子很少,夫妻間移植也非常個別,因此這對夫妻患難之愛尤其受人矚目。記者發稿時,兩人還在重癥監護室,蘇丹已狀態平穩,沒有術后出血、感染等并發癥,一周后可出院。但田新丙后續還有考驗,受體要在2~3周后才會出現急性排異反應,要度過排異這一關,移植才算成功,并且要長期服用免疫抑制劑。但不管怎樣,就如蘇丹所言:我愛他,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