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孤獨

母親離世前，是鬧出了些響動的，但我們以為她又在鬧騰，安慰了一陣，并沒引起足夠的重視。第二天清晨，發現母親半夜就咽了氣。這樣的結局，折磨著我們的良心，每次想起母親，常常自責。

我的母親，是個文盲，沒有受過教育，也不會任何娛樂活動，加上是異鄉人，沒幾個人能聽懂她說的話，所以她沒有朋友，也不串門。年輕時，她還能靠干活打發時光，老了以后就只能悶在家里。

母親有五個兒女，我是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兒子。成家后，我就把母親接過來一起住。妻子是鄉村教師，每天上幾個班的課，而我每天騎著自行車去城里上班，來回近三十里路。

每天，母親除了看看電視，就只是在家里呆坐著，從太陽上山到太陽下山，只盼我們下班回來陪她說說話。可忙于生活的我們實在疲憊不堪，回家后都不愛說話。母親偶爾小心地問我們兩句外面的情況，我們的回答潦草又簡短。母親想跟孫子說說話，可小孩子一般在家呆不住，作業做完就跑出去找小伙伴了。

母親常常念叨，希望女兒們能多回來看看她。其實二姐是常來的，可來了又不見母親搭理。大姐很牽掛母親，但她在城里生活，又不會騎車，每次到鄉下看母親都是步行，交通的不便讓她常在電話中“聞母興嘆”。三姐遠嫁他鄉，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四姐的業余時間基本都在麻將桌上，沒有特殊情況，不會來看望母親。

我一直認為，只要保證母親吃好穿好，就算盡孝了。至于她的精神生活，實在管不了，也沒法管。我和妻子也幾乎沒有精神生活，上班回家一條線，活得像上了年紀的人。

曾經看著母親孤獨得可憐，悄悄留意了別的老人是如何打發時光的。說實話，有些老人的生活讓我都羨慕，一天到晚樂呵呵的，看報、下棋、種花、玩鳥、遛狗、打太極、探討時事，有的聊發少年狂，整天東游西蕩，樂在其中。

我跟母親建議過很多次，即使沒有任何愛好和情趣，出去走走對身體和精神也是有好處的。可母親總是默默不語，有點不好意思。母親很膽小，逢年過節放鞭炮也能把她嚇得半死，讓她獨自出去溜達也許真是難為她了。可家人陪她的時間實在有限，帶她上街轉，她也多是沉默，仿佛對什么東西都提不起興趣，我們自討沒趣。

但母親心里是很希望我們能多在意她的。近幾年，她越來越夸張，身體稍有不適，就自己嚇自己，擔心得吃不香睡不著，常嚇得我和妻子半夜帶著她往醫院跑，被折磨得不得安寧。

一開始，我和妻子還很耐心地跟她講解病情，安慰她別太敏感。可“故技重施”太多次后，我們漸漸失去了耐心。誰知，那一夜竟是真的！

現在想起母親孤獨的身影，我常常痛心疾首。我問自己，如果時光倒流，讓母親再活一回，我能為她做些什么？我會盡可能地陪著她，哪怕坐著跟她聊聊從前，如果她愿意的話；會帶她定期去做體檢，打消她的顧慮，或許那一夜她也不會離去……

可我無法停止她的孤獨。我不能逼她獨自上街看看世界，不能逼她學寫字、學畫畫，試著養花養寵物……我的母親，晚年沒有力量破解自身的孤獨，親情的支撐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原諒兒子的無能，我的母親。兒子也正在老去，面對即將來臨的晚年，已開始儲備能量。我跟妻子開始有意去培養一些興趣愛好，下班也不再疲憊地窩在家里悶聲不語，會跟鄰居老頭大媽聊聊家長里短、國家大事。我們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活出一片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