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 趙麗蘭 李貴明 雷霆 李秋穎 董朝海 仲春竹青 羅雨 楊焱鈞 常桃柱 李紀常 石順華 蘇文韜

詩六首

藍藍

艷遇

五月，

荊棘燃燒

紅玫瑰悄然褪色

喪失記憶的風

為激情設下防線

無名指

憑借黑暗的洞察力

摸索到情感的天空

眼角的魚尾紋

明天盲目的出路

夜，

為愛情辯護

你試圖重寫插曲

使用休止符

替代一些字母

以改變歌聲的含義

繞過文字

聲音變得虛弱

否定過去時

那決心如同混凝土

因冷靜而堅強

日子

星光搖曳

月色探索著一種境界

記憶披上睡衣點燃一桿煙

在走廊的盡頭踱步

往事睜大眼睛反抗

歲月的重新排版

卻無濟于事

時光終于迷了路

結論仍舊驚人

支離破碎的白晝

在這一刻

突然意義完整

生日

必須詳細地撫摸自己

你才問

是誰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早晨總會這樣開始

你漸漸地與自己拉開距離

并找到答案

多年以前昨天以及某個夜晚

記憶總是這樣上岸

聰明的希臘人說過

你不能兩次淌入同一條河

時過境遷

你無法自持

遇見

白天在度假

夜，肆意出動

夢游的魂

穿著截然不同的衣衫

巧遇在四月的街頭

互相打量，意味深長

夜，躁動不安

時鐘從容執著地按原計劃行走

義無反顧

最初的語言像一大把零亂的鑰匙

在緊鎖而陌生的思想里探路

沉默偶爾停頓在空氣中

化作午夜的煙

時間穿過握著酒杯的指縫

試圖作證

夜，

屏住呼吸

四下顧盼

慌亂中掛起白帆

有些回憶

繼續漂泊

無法靠岸

三月

我們應邀去曠野

聽一場音樂會

天空陰郁

唯一的布景是風

聽眾到齊之后

樂師宣布琴弦斷裂

曲譜無影無蹤

兩個男孩背著畫架和油彩

走上山頂

評價我的天空

父親，你的名字在我的舌尖

父親，你的名字在我的舌尖

像一口苦丁茶

我必須慢慢喝

這杯中的茶葉

一片一片

我含在嘴里

一點一點來

咀嚼

父親，我喝你這杯茶

用了快二十年

我仍然叫不出

你的名字

燕麥草（組詩）

趙麗蘭

籽粒

一粒種子，因為風

野成了大面積的壞

金黃的籽粒呵，這錯位的孩子

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以十萬分之一秒的速度

鉆入，大地的溫床

金黃的籽粒呵，這命定的孩子

從土里來，到土里去

一株燕麥，熟了

舉眉時撞見，世事萬物的好

金黃的籽粒呵，這永恒的孩子

從愛里來，到愛里去

遠方的遠方

這個三月，燕麥草長得夠高了

親愛的，我本該和你

鋤一畦田壟，在雨水來臨之前

再種一丘燕麥

泥染裙裾，得一日清歡

不忍看見，三月遠逝

到遠方的遠方去

遠方有多遠……

親愛的，如果有一天

你找不見了我，不要驚慌

我必是走失于

一片多情的燕麥草

持久

時間很短，指縫很寬

是誰說，春天只剩下被愛吻過的舊齒痕

轉過身來，燕麥草的澎湃就要來臨

持久的成熟，被舉至胸口

仿若一場連續的干旱，要在春天演繹一場暴動

滲透四野的歌

柔軟的麥芒，壓下來，再壓下來

偏執的破壞力，鋪天蓋地

大地就要窒息，沒有承諾的尖銳

具體成一株燕麥和另一株燕麥的持久

秘密

能把陽光揉碎的

一定是一株不安分的燕麥草

黑的秘密藏于核里

暗涌，一再被扼殺的蠱惑

你的一生被什么所招惹

又被什么所收留

遮掩，格格不入的存在

加減乘除，歸整湊零

演算歸于演算的結果

羞于啟齒的確鑿

與眾不同的美

誰在窺視流淌在身體里的破損

道德和純潔過濾后的真實

秘而不宣

蝙蝠剽竊天使的翅膀

潔白的羽毛，被冠于贗品的定義

一場乘積為零的秘密演算

直到讓恣肆的燕麥草一一夭折

抱抱

溫順的羔羊，跪乳

以感恩的方式

母親的乳汁里藏著濃釅的愛

親愛的孩子，來，抱抱

香氣，繚繞于臂彎

容顏褪了色，季節褪了色

血脈相連，自帶芬芳

親愛的姐姐，來，抱抱

小茴香調皮，燕麥草含情

你梨花燙的發垂下來

弄癢了我

親愛的妹妹，來，抱抱

陽光抱緊一株燕麥，花就開了

親愛的妹妹，走呵

我們一起回到母親的子宮

和親愛的母親，抱抱

怒江（組詩）

李貴明

黃昏前的怒江

怒江，在它的黃昏之前匆匆流動

那些田野，森林，云朵下干凈的村莊

正在跟隨永恒之河的波濤

向著未知的生涯前進

今天我是憂傷的旅人

因為你的美，純樸，簡單的快樂

因為你的寧靜，莊重和尊嚴

怒江，我的出生地，我的故鄉

我的族譜，我的臉，我命運的護身符

我生命的經幡，你是我體內流動的血和眼眶里的淚水

你是維系我全部尊嚴的生命之河

你是我自己漸漸遺忘的乳名

怒江，在我的黃昏之前匆匆流動

布衣合唱團，虔誠宣教士，你是主角也是旁觀者

你是諸神的領袖，也是自己的信徒

你位如神明，接受敬畏也接受擺布

你蔚藍的裙裾，紫銅的臉譜，是我自己

永遠無法逃避的符號

有時素面朝天，沉入時間的底流

有時站在云上，放開聲帶

怒江，在我看見的黃昏

水滴石穿，泥沙俱下，內心的石頭

仿佛遷往天堂的羊群滾動如雷

怒江，讓我在黃昏之前屈膝下跪

再一次祈求天地眾神

祈求你引領諸神的合唱，永不謝幕

怒江的激流

在怒江，每條河流都有一個溫暖的名字

他們是我高黎貢和碧羅雪山偉大的血親

四季輪回，他們不忘飛翔，是為了

反復將我深擁入懷

我打開天空和峽谷，迎接怒江女神統領千軍萬馬

從閃光的黎明，到達莊嚴的黃昏

永恒的行者，一生的過客從不停歇，不知疲倦

你是內心的密修者，無所謂人間變換蒼茫

在春天，蔚藍軍團從木棉花香中穿過

我的春秋族親，清澈見底，比淚水干凈

紅色軍團，在整個夏天凌空飛行

守護內心的教堂和花園之門

在唐古拉，你接受雪風的吹拂

你的子民為你張揚林靈的經幡

在丙中洛，你把世界交給寧靜和自在

六庫以南，子民們拜于你的腳下，因你而生的人們

死后也要葬于你腹，這些滾動的石頭

一生為你托舉前進的河床

在怒江，每一座村莊都有一個溫暖的名字

普拉底，三岔河，秋那桶，上帕，馬吉，鹿馬登……

無數和我擦肩而過的村莊和親切的面孔

連成移動的怒江，這些黑頭子民

是和時間反向奔跑的大河怒江啊

他們是我心里，橫空綿延的云橋

通往前世的福地

只有仰望，我才能看清他們的模樣

云上的魯掌鎮

我放下自己，終于到達一個陌生的小鎮

它叫魯掌，山坡生長的小城，被云霧擁抱

想起那些年說過的話

想起我說過會帶著你的影子去遠行

一站或者一生

扎西說這里真好，看山谷漸次打開，陽光潑灑在山崗

雪薇說這里真好

眾神和白云居住的地方應該在這里

小茶說怒江太美，會醉死異鄉人

說我們翻越高黎貢，卻忘了帶酒

我說我想要一片土地，在這里種下云朵

開花的樹，輕盈的雨滴和拔節的玉米

看南來北往的異鄉人

給他們一個溫暖的驛站

山坡上的魯掌，它的竹籬，它的土屋，它的小狗

它的雞，它的坡地，它的大山，它的我

一切都在時間的法外逍遙

云霧升高，我看見你在微笑

我多么幸福，不是因為到達永無邊際的遠方

不是因為看到滿眼燃燒的綠

不是因為我在你的云上，不是因為你在我心里

我在陌生的小鎮，找到了一棵油桐的幸福

他在天地之間自由，勘破

和放下

矮下來的心事（組詩）

雷霆

矮下來的心事

我說出的是官道梁的冬天，憂郁的初冬里

有瓦藍的蒼天，土灰的祖屋，風掃過曠野的落葉

那一陣的安靜，我看見的像祖先反復操持的家業

早年，兵荒馬亂，我們是有山有水的孩子

需要的話，五谷會橫過來猶如早年的幸福

如果風吹得不急，請減去墑情忽略的草根

沒有秘密可言，那年我十八歲，行囊不空

初冬的田野，有玉米稈四散的骨骼

馬車的影子時隱時現，像收成那樣時隱時現

看一看飼養處的牲畜，把青草含在心底

那時祖國四處鶯歌燕舞，有剪草的，有割艾的

那些樸素的總是讓我們感動的星月晨昏

照亮植物的背面，紋理的家譜，是熱的心事

整個冬天，官道梁是熱的，風吹不到窗戶里

大街上的落葉，像童年的紙屑來來往往

不缺斤短兩的黃土塬上，為什么吹不開門扉

有了板結的泥塊，就有了人間的血脈在生根

我是不說出蒼茫的北國，只因有黃天厚土

原諒我，之于官道梁，平靜的是榮耀的

如果不在磚墻上刻下類似于山川的話題

四海無邊，五湖有家，接下來雪花要落下

之于早年是民國的淚水，望著遠處的大雪

靠矮下來的谷垛存儲陽光，暗下來的時光

是冰河之下昔日的流水，兩岸輕輕啟開的蟲鳴

不為人知的深啊，剛好彌漫你柔情浩蕩的東風

大雪來臨

大雪來臨之前，風早已退縮到草叢間

天空里有麻酥酥的冷氣。在大雪之前

父親要從山溝里挑回足夠的泉水

鐵環箍就的木桶一前一后，灑落的生活！

有那么一瞬，我聽到木桶觸碰地面沉悶的聲響

擦黑時分，土屋里的大缸小缸已貯滿了水

給羊圈里加上玉米稈，再碼好山柴垛

父親做這些的時候，我看在眼里

多年前我甚至剪下窗花，貼在木窗格上

人間的美麗總是那樣的依山傍水

整個官道梁，面臨即將到來的大雪

就像一場空襲懸在山頂。日頭西去

人間的首領有撤退的悲壯。我記得草木的名聲

已離開家族的榮耀。我還記得在小學校啊

借著暗下去的夕光，我們翻動去年的課本

炊煙也不再往高升了，它伏在屋頂上方

像似有似無的傷痛。這些年我學著克制自己

無數次就這樣安慰著或冷或熱的童年

山朗朗的骨骼，水柔柔的芳名。那年月

我和官道梁一起，等待一場大雪靜靜落下

再致拒馬河

這樣的躲閃，讓漫長的孤獨回到一滴水中

一九九二年的晚秋，河北平原蜿蜒的火車

與你逆向行駛，在漸冷的風中我路過這里

河流之下，是你賺足了的沉沙，在白銀下面

花朵更隱秘的開，風追逐著另一個自己

玉米林的背后隱約可見的村莊，青磚綠瓦

還是這樣的秋天，列車經過拒馬河，經過

兩岸飄搖的莊稼，更遠處開放的工業園區

二十年來，我像一張越來越蒼白的紙

除了早年的鳥鳴，出工時空中的喇叭聲

我擁有一片落葉的功名，蟲蝕的版圖

我還贊美的不夠好，常常忘記你的生平

我敏感于瞬間的冷漠，我知道的不多不少

剛好看不見事物的真相，你看那一片葵花林

在晚秋的風中因過多的謹慎不敢上路了

像我一樣，患上了今生也難以治愈的懷鄉病

這樣的躲閃，遇見河北大平原遍地的鄉音

原來我想在拒馬河邊說出些什么，比如平和

比如我們徹夜關注的人間痛苦。而現在

火車一路向北，它要知道的是遠方燈火的消息

詩三首

李秋穎

我愿

我愿世界

將他自己隱藏

就好像

我愿“眾水的聲音”在遠方展現

神秘而深邃的藍啊——

請將我陶醉在未來

除了探尋你的腳步

我 再無所求

愿我的天性 屬水

愿那“天籟的寂靜”鳴響不止

請撫慰我的性靈啊——

把我的錨鏈緊鎖

除了感觸你的思想

我 再無所知

我知道

罪惡時常會來攪擾

愿我血肉的身軀洗去迷離

生命長久的饑渴啊——

從未如此悔恨不堪

除了了悟你的慈愛

我 再無所苦

我不怕

真實與夢想存有虛幻

因我們的感覺

往往 比虛幻還像虛幻

神啊——

你說有即有

除了每日 輕扣你的心扉

我 再無所戀

手指是你的嗎

手指是你的

真是你的嗎——

我怎么已經忘記

被你撫慰過的我的唇

真是我的唇嗎

在一堆丟棄的碎片里——

我為何單單撿起了這一片

是因為它依然尖利

可以在我日漸冷漠的心口劃出血痕？

還是疼痛可以挽回無論是愛無論是恨的感覺？

碎片是你手指顫栗的頻率

是我在夢中咬破紅唇滴下的殘血

相信愛情的人不是你

是你恍若隔世的魂靈穿透墳塋的喘息

渴慕愛情的人也不是我

只是我墜入凡塵的一次洗禮

隔著三十年的愛情

我們同在一個夢中

這一刻短暫的交匯

我聽到深切渴望之后的顫栗

劃破了我完美而脆弱的期許

相愛并且付出

多像一場帶來疼痛的游戲

有個男孩

有個男孩長在農村

別人快樂他卻寂寞

媽媽叫他去送蓑衣

他卻在濕滑的田埂上

來來回回追一支短笛

他沒有拾來田間的稻草

卻只想給媽媽

送去悅耳的笛聲

有個男孩離開農村

他在都市不想回家

如果我送他那短笛

他可能不再會為我吹起

我想為他牽來牛兒

讓他從高高的辦公樓里

乘坐十幾層的電梯出來

和我到曠野一起淋雨

有個男孩忘記了農村

我卻幻想寄居在他的詩中

好讓他為我

不辭勞苦地采摘詩葉

好讓他

在村莊的早晨再次醒來

有個男孩長在農村

我總是夢到他

夢到他帶著傷痛 流著苦淚

夢到他在車流中 死于非命

有個男孩長在農村

他如今在我心中 謎一樣地復活

復活于只有牛兒只有笛聲的世界

那一年（外一首）

董朝海

那一年她走進了我的心里

我挽留她所有的腳步和秋蟲的鳴奏

以及十指纏心的桃花

那一年她從落日下走過

制造了愛情的詞根、蓬蓮和滾燙的吻

古樸的風吹動內心的繁燈

時光搖曳瘦瘦的腳跟下

樹葉在湖泊之外拍著巴掌

不遠處是牛羊、炊煙、沉思的風雨

桃花的流水經過了這里

又經過了那里，溫柔貫穿始末。

我終于回到比夢更深的夢里

所謂的幸福

它繞過我好多年了

如今我已孤獨得像塊石頭

我在等一個人

我在等一個人

我們要一起看天空投影一場

地久天長的雪

有人在飄落的雪中走過

舉著蠟燭

經過敞開的大門

花園里雪塵彌漫

撒向光裸的樹木

雪在深處掩埋著村莊

鳥在凄迷的風中尋找著糧食

門窗緊閉的城市

把冬天的消息掛在房檐下

掃過自由的暮色、驚悸的心

我用詩歌一片片吹干

風的寂寞、雪的孤單

我等的人

再也藏不住春的祝福

蕎花（外一首）

仲春竹青

故鄉大垴包村口

麻雀不停地叫喚

來呢呀

懷著少女心事的滿山包蕎花

翩翩起舞

風 掀起她們的裙裾

只因一個夜的許諾 娶蕎花

做滿天的星子 她們就急急忙忙脫去花衣

融入夜的黑色陷阱

夜天天來臨，她們左等右等

左等右等 等到人老株黃

是我粗大的手將她們連根拔起

用我手中的連枷逐一敲醒

她們不能嫁給黑 冬天和冷

在經歷疼和石磨的洗禮后

她們留下內心的純凈

當愛情真正來臨時 她們成了反復揉搓成熟的

涼粉 閃爍晶瑩剔透

嘴唇和舌將她度入我的內心

這是她們的宿命

使我的血液有了晶瑩的質地

我給了她溫度她給了我幸福

她悄悄地告訴我 要念想蕎花

我內心一緊

誰不念想蕎花

趕廟會

初一是春節

我爬山涉水來到半山

小廟就像我一樣蹲著

菩薩就蹲在我心里

慢慢地隨著幾絲陽光

成千上萬的信徒沿著小路流動

祭司念著咒語 殺白羊宰白雞

好茶好酒上敬

他們用刀尖的血燃情祈求

享受著香火的菩薩沁入心脾

似乎有些陶醉

一列乘香而來的菩薩的朋友

也觀察著信徒的虔誠

當信徒們膜拜完時

我也跟隨其后

我不知道我心里的菩薩

能否為他們賜福完成愿望

能否給他們實現夢想的智慧和勇力

心懷猜疑的我轉身的剎那

我看見了菩薩的眼神狡黠的一眨

霧氣便越來越重

還下了幾滴許愿的小雨

過了幾日 天空一直晴朗

聽說這個不長草的紅山溝里發現了

金礦

母親，母親（外一首）

羅雨

遵循秋風的指令

千年的陳灰，押送你蒼涼的命運

生命的廢墟上

你一次次翻曬破碎的記憶

黑夜把持住入夢的路徑

千萬記深深淺淺的足印

卸載了你前世今生所有的愛

一聲嘆息

吹落了你的夢

所有的日子都掩埋進一個個深淵

青色的空燈下

我反復撫摩一串念珠

瞬間的意念，掐斷塵世浮華

卻喚不醒你沉睡的眼神

如果用你的淚水，閂住月光

能否讓它洗盡人間煙火

還你一片清明？

秋風涼了

如果是往年

當秋風折好夏的衣裳，存入柜底

媽媽會一次又一次地來電話：

秋風涼了，

記得加衣服，晚上蓋好被子。

那時的我，只嫌媽媽饒舌

我恨不能指使秋風給她一個白眼

今年的秋天

秋風她太不小心

過早地踩斷了夏的尾巴

一天比一天涼了

可媽媽已不再能來電話

不再能告訴我：

秋風涼了，

記得加衣服，晚上蓋好被子。

當沉入夢中，再次聽到這聲聲叮囑

淚水從夢里流到夢外

我恨不得給秋風一個白眼

讓它從此流落他鄉

當秋風涼了，媽媽的聲音也涼了

它停在去年的秋風里

一陣一陣打掃我斑駁的淚痕

青銅峽時光(外一首）

楊焱鈞

讓我像一夜春風那樣

站在青銅峽，喊出闊大的月亮

喊出十里長峽的浪濤，它一次次卷起

試圖以奔騰的力量掀開天書

可多少年了

它只能一次次，不甘心地

帶走風沙和浮云

我喜歡坐在紅沙草里

與一群叫枸杞的王妃交心

燈火那么美，更迭馬群的先人

躺在羊皮筏子上成仙

看呀，月光掉進沙棗林里

撫摩最低處的人間

而黃河岸，陌生人依然提著燈籠行走

是大紅的燈籠

在塵世獨念天地之悠悠

我多么愛——

這起伏的夜色，這無限蜿蜒的人間煙火

有比青草更遼闊的燃燒

羅星洲

今夜，我和羅星洲相距十年

十年的月光壘積在一起

足以把羅星洲抬升為山脈

成為江南最隆起的部分

這樣離白云更近

而同里湖的風，模仿柔韌的詞語

很輕易地劃傷我十年后重臨的內心

今夜，蘆葦睡去

觀音殿的神靈眷顧著天下蒼生

今夜我所虛構的塵世

是一個四平方公里的祖國

兩棵櫸樹，一棵是我的母親

另一棵是我的女人

我置身其中，又怎能不憐惜這漫漫人生

光陰經過羅星洲開始變得柔軟

湖水收留了它并減速了它的馬車

據說被鞭子趕到這里的雨

是十萬匹小野馬

它們拉起馬車，奔騰在大霧里

有時也拍著芭蕉葉或瓦楞

低聲問候去向不明的生靈

一點點雨

常桃柱

有一點點雨

大豆就發芽，包谷苗就在沙土里

扎穩須根；有一點點雨

羊和馬就會長得肥壯些

蘋果們就不會在秋天降臨之前

紛紛墜落，它們還只有拇指頭那么大

有一點點雨多好

風會潮濕一些

村莊會明凈一些

麻雀和畫眉鳥的鳴叫

會圓潤清脆一些

我今夜的心

也會更干凈一些

深溝行（外一首）

李紀常

——深溝建有攔沙壩7座、谷坊37座是防泥石流保護生態環境之舉，足見其功莫大焉。

由低向高攀登

這些階梯

已鋪進云端

那么多的石頭站起來

那么多的意志手牽手

只為你的發怒和瘋狂

你是一個溫和的人

可魔鬼附身時

也會犯錯

現在好了

有人會常常提醒你

并隨時化解你的暴力

深溝懷里，一段風起云涌

彼此亮出底牌

相互達成和解

我留下牙齒

因為恨與糾纏

我留下眼睛

因為愛與寬容

紅土地

陽光的展翅聲

留在陽光里

風前蹁躚的身影

留在風前

這一切與你有關

這紅色，純凈鮮亮得讓人喊不出聲來

如一段織錦

飄落在山頭

能否用剪刀裁下一角

為女兒做一身嫁衣

搏一個純潔的彩頭

能否用你熬制的汁

澆灌歌聲和歲月

讓眼睛更明亮

或者，飛起來

如春風化雨

灑向人間

或者，敲一塊

藏在我的書頁中

釀成純粹的血液

也許一百年后，你我都消失

只有這紅土地一年年開著

與大麥小草一同生長

由遠及近

由淡及濃

依舊紅得感人至深

撫仙湖

石順華

我想借一雙這樣的眼睛

看穿眼底那座大山的高度

山上的松樹在風中講著故事

有沒有誰剪開我胸中的疑惑

湖底的小魚游得忘乎所以

我想借一雙這樣的眼睛

煽動夏天的激情與沖動

不管四面八方的游人涌來

江底的舊城堡默默地沉思

我還是能看透一點湖水難耐的躁動

我想借一雙這樣的眼睛

跟著朝霞爬上一葉扁舟

湖水能告訴前進的方位

路途中有沒有險灘

再讓白色在口上畫一個記號

我想借一雙這樣的眼睛

做一番禱告

把我發酸發脹的往事

放到湖里洗洗

或許會變得清澈透明一些

珍藏（外一首）

蘇文韜

我不是只有

憂傷的記憶

我還有

重重疊疊的快樂

太陽升起的時候

穿透厚厚的迷霧

雨水降落的時候

滋潤干裂的大地

原來呀

重重疊疊的快樂

都在陽光和雨露中

一點點珍藏

致母親

當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看到

我日日長大的面容

當所有的親人都感到

我日漸成熟的心靈

我如何舍得

撫摸你額頭的皺紋

我如何舍得

細數你頭頂的白發

我如何舍得

為你揉捏酸疼的肩膀

我只把你美麗的畫像

懸掛在眼睛的墻壁

我只把你青春的容顏

熨帖在心靈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