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永遠應該是“新”的

我自1950年始當教師，至2010年依然沒有離開教育工作。從教60年，在當地一些單位為我舉辦相關的慶祝活動上，有的贊美我是真正的“老教師”，有的則敬稱我為“不老的老師”……似乎都與老有關。可我卻覺得，當教師其實永遠應該是“新”的，“新教師”才是教師專業的本色和靈魂。

這首先是因為，教師是為未來工作的專業。蘇霍姆林斯基說得好：“教師的教育勞動的獨特之處，是為未來而工作。”今天，在課堂上的兒童，要在十多年后才走向社會。十多年后的中國，會是一個怎樣的中國，在當下的教師，就應當有一個明晰的意識和準確的預測，才能在他的教育實踐中埋下一個明智的“提前量”，使今天的孩子更好地適應未來社會對人才的期許。你說，為未來工作的教師，能不是一個具有新目光、新思想的新教師嗎？須知我們留給后代以怎樣的世界，取決于我們留給世界以怎樣的后代；而我們能留給世界以怎樣的后代，又取決于今天我們能給后代以怎樣的教育！教師職業的神圣，正是在這個“為未來而工作”需要“向前看”的“新”上。今天的中國社會正在經歷一個由創造業大國向創新型國家，由人力資源大國向人力資源強國的重要轉型。面對工業社會和信息社會發展的要求，面對極不平衡的區域性社會經濟基礎發展以及多元文化價值取向、倫理道德問題、文化生態危機等一系列嚴峻挑戰，面對全球化、信息化、工業化、市場化、城市化對我國教育未來發展的影響，教師必須以新的理念為未來社會培養具有創新意識與實踐能力的高素質人才。顯然，這樣的教師，毫無疑問應當是站在時代發展前沿的“新教師”。

教師永遠應該是“新”的，在當前還因為有《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向我們發出的精神呼喚和心靈感召。從2010年至2020這十年中，中國教育工作者面臨著大發展、深改革的壯闊波瀾。落實綱要也是教師面對的新任務、新挑戰和新機遇。“規劃綱要”的豐富內涵自不待言，僅就其中所提的“尊重教育規律和學生身心發展的規律，為每一個學生提供適合的教育”這一句話而論，就不能不全面更新我們的教育理念。傳統教育強調的是關注學生的“群體生態位”，如教五年級語文學科的教師，能注意適合五年級學生群體的接受能力和生理心理特征，應當說就是一個相當優秀的教師了。但是，今天我們關注的不僅是學生的“群體生態位”，更要關注學生的“個體生態位”，即為“每一個”學生提供“適合的”教育，不讓一個學生掉隊。這是實施教育公平競爭的本義所在，真正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為此，也就對教師提出來了許多新的專業要求：如個別化、個性化教育的實施，差異教育發展的實踐，對學生、對學業、對教學的多元化評價的實驗……試想，面對這種深度變革的挑戰，教師沒有新的教育理念、新的知識境界、新的教學策略又如何應對？

教師永遠應該是“新”的，又更多地緣于對教育原點的追求。教育工作者從歷史的隧道中一路走來，發生了太多的變異和扭曲，以致在今天，我們必須重新對教育原點作嚴肅的思考。如教育的基本價值在于為人類的生命發展提升幸福的指數，但形成的牢固觀念，卻似乎只有教育的結果會有幸福，而過程不可避免是痛苦的。古人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的描繪，而為了達到它就必須要忍得“頭懸梁，錐刺股”的苦難磨煉。乃至到當下，應試得高分，高考獲狀元，也一樣需要“學海無邊苦作舟”。其實，幸福是一種主觀體驗與客觀境遇的結合體，既是一種愉悅的心理體驗，一種快樂的生存狀態，又是一種自我價值的滿足和實現。教育為生命發展提升幸福度，不僅體現在結果上，更應當體現于過程中，體現在每一堂課里。只有教師以新的教育觀念所營造的新課堂觀，才能為學生構建安全與自由的、民主與關心的、輕松與愉悅的、趣味與美感的、合作與分享的和使學生能獲得滿足與實現的幸福課堂。這與陳舊的教學觀、學生觀、知識觀，顯然會格格不入，也自然需要由“新教師”來引導學生實現。

在參加我從教60周年慶賀活動的同仁發言和文稿中，不少教師感動于我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一輩子，做好一件事”。大家以為可貴的是“幾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不易啊，要六十年如一日更不易。其實持之以恒的關鍵在于這“如一日”的秘妙——“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湯之《盤銘》）。也就是說，只有日日有新意，有新作，有新進，才能年年不復有職業倦怠之感。所以，具有不斷進取之心，這應當是現代“新教師”的基本品格之一。

教師永遠應該是“新”的，從大處說是如此，從小處說也是這個理。近年來先后多次聽過不同教師執教的《伯牙絕弦》（人教版小學第八冊），一位教師是這樣結課的：在《高山流水》的樂曲聲中全班同學齊聲誦讀全文。之后，教師作了動情的小結：“這兩位‘知音’的友誼感動了后人，人們在他們相遇的地方，筑起了一座古琴臺。直至今天，人們還常用‘知音’來形容朋友之間的真情。讓我們把這個故事講給更多的人聽，讓伯牙絕弦的精神流傳千古”。課就這樣頗為動情，卻又平靜地結束了。但在另一位教師的課堂上，卻不是如此，竟有不少學生提出了異議：“伯牙是不是有心理疾病，失去了知音，他可以再找個知音，琴彈得那么好，還怕沒有知音”；“‘絕弦’意味著他放棄了自己的愛好、理想和追求，我覺得伯牙太傻，太脆弱了”；“伯牙是以彈琴為職業的，他從此不再彈琴，連生存都會有困難，又如何活下去呢？”……學生們從現代人的觀點來個性化解讀這一美麗的、感動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傳說，教師覺得頗有道理，但又覺得學生這樣理解，會否定了這個膾炙人口的傳說的價值，因此，對于學生這樣的發言老師不置可否。以后又聽到一位教師教這篇課文，學生也提出了不少異議，教師沒有正面和學生討論這些問題，而是要學生們寫一段勸伯牙先生的話：這段話可以充分肯定伯牙的重情重義，對知音的一片赤誠；也可以提醒他不可失去信念，不要采取極端行為，因為這是一種心理脆弱的表現。相比較而言，這位教師頗為明智，將課堂生成的質疑，演化為一項書面訓練，以“勸說伯牙”的形式讓學生各抒己見，既充分包容，又能相機導入寫作實踐活動，可謂一舉多得……但對這一問題的探究不是到此為止。我們是不是還可以認為，學生的質疑和教師的應對困惑，其實都關系到一個嚴肅的藝術審美問題，即如何看待“伯牙絕弦”的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的關系。如果用價值的眼光，理性地權衡一番，伯牙對絕弦的選擇確實可惜，或者說是不明智的，有點傻。友情與生存相比，生存可能比友情更重要，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是實用價值所體現的思維法則。然而從審美價值看問題，伯牙為知音而絕弦恰是一次捍衛友情尊嚴和純潔的偉大選擇，這是一般注重“實用”的人們不會做出的選擇，這也就是它之所以流傳千古，為一代又一代人所感動、所贊頌的原因所在。歷史上許許多多事件，從古代的屈原投江到現代的狼牙山五壯士跳崖（也有學生質疑，為什么不找個墊背的），都不是以“實用價值”可衡量的。試想，如果伯牙不絕弦，而是另找知音，無論是找到還是找不到，都失去了這個故事能夠傳世不絕的魅力，伯牙就不會活在人們的心里，后人也不會把“高山流水”作為撼動靈魂的美談。

當然，問題還不是到此為止，如果再深入探索，我們還會有新的認識、新的發現、新的感悟。這就是教師專業重“新”之所在。即使僅僅是一篇課文中一處質疑的細節也是如此。

看來，老教師的可貴就在于他是一位“新教師”，名師的成名，也必須因為他是一位“新教師”！

當一輩子的“新教師”。“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與時俱進，求新不已，才是為人師表的光榮！

（作者單位：浙江省紹興縣教師進修學校 責任編輯：辛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