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兩岸第一宗商標侵權案始末

1990年10月至1993年9月，吉林省靖宇縣一參場與臺灣高雄市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之間發生了一起因名貴中藥材人參而起的商標侵權案，引起海峽兩岸各界人士的高度關注。這起案件歷時近3年，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大陸與臺灣之間的首宗商標侵權案，而官司的意義遠遠超出了商業糾紛的范疇……

一

吉林省靖宇縣位于神奇的長白山西麓。這里物華天寶、人杰地靈，不僅因以民族英雄楊靖宇將軍的名字命名而傳世，更因這里是重要的人參產地而聞名遐邇。

靖宇縣第一參場坐落在距靖宇縣城東南25公里的花園口鎮，是一個以生產關東“三寶”之一——人參為主的綜合性中型企業。該場生產的紅參系列產品“皇封參”，因含有豐富的人參總皂甙、麥芽酚、維生素、氨基酸、微量元素等，具有壯陽補陰、強身養顏、防癌抗癌、活經絡、抗衰老和提高免疫力等功效，受到專家好評，深得國內外廣大用戶的青睞，短短幾年時間就獲得國際國內各種大獎18項之多。為此，《人民日報》、中央國際廣播電臺及吉林的一些新聞媒體多次予以宣傳報道。“皇封參”聲名鵲起，名揚四海，遠銷世界幾十個國家和地區。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正當一參場的“皇封參”銷售勢頭蒸蒸日上之際，卻卷進了一場“馬拉松”式的商標侵權糾紛中。

1990年11月，一參場在臺灣的代理商——高雄市錳茂興業有限公司總經理康文賓先生打電話給一參場場長穆乃翰，說10月末在去臺灣高雄市“商標專利局”進行“皇封參”商標注冊時，發現在9月末“皇封參”的商標就被高雄市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湯軒進搶先注冊，同時注冊的還有生發藥水、養發藥劑等。

靖宇一參場的“皇封參”系列產品早在1988年10月就開始投放臺灣市場，由于大陸和臺灣當時沒有直接的貿易關系，便由臺灣高雄市錳茂興業有限公司總經理康文賓先生為代理商，負責該產品在臺灣的銷售。“皇封參”在臺灣年銷售量達20多噸，總銷售金額折合人民幣為1168萬元。兩年多時間，“皇封參”已經走俏臺灣市場。

由于高雄市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搶先注冊商標，使一參場的“皇封參”在臺灣的銷路嚴重受阻，康文賓還告訴穆乃翰場長：“由于商標問題，完全使‘皇封參’的銷售陷入泥沼而動彈不得，嚴重影響了銷售的大力擴展……”

這就是說，“皇封參”在臺灣的市場，轉眼之間已被他人奪去。

二

這是一種典型的惡意搶注，是嚴重的侵權行為！當穆乃翰場長接到康文賓的通報后，十分憤怒。回想當年，為了發掘當地的名貴特產人參，穆場長和他的同事們扎營于荒郊野外，奔走于荊棘叢生的山澗溝壑，嘔心瀝血，企業才由小變大，從數百人發展到1700余人，人參種植面積達40多萬平方米，到1989年“皇封參”產量已達40多噸，參場規模居全國之首。

此外，“皇封參”還有悠久的歷史淵源。

靖宇縣歷史上曾稱納陰、濛江洲、濛江縣。這里不僅有奇山異峰、原始森林，還有罕見的珍禽異獸、名貴的仙草奇葩，而關東“三寶”之一的人參更是這里的奇中之奇、寶中之寶。據《吉林通志》記載：清朝康熙十六年（公元1677年），康熙皇帝派大臣武默訥對長白山地區進行考察。武默訥一行4人自京城出發，經盛京（今沈陽）到達納陰，考察后返京復命。康熙皇帝下令對長白山實行封禁。其文曰：“長白山發祥重地，奇跡甚多，山靈宜加封號，永著祀典，以昭國家茂膺神貺之意。”自此，長白山被視為“龍興重地”，這里的人參等土特產完全被皇室所壟斷。

長白山被視為“龍興重地”封禁起來后，官府開始組織大批拓民（即采參者）專事人參挖掘，使人參成為皇室貢品。而盛產人參的濛江洲（即今靖宇縣）則成為禁中之禁。

靖宇縣一參場生產的人參產品因產在清王朝封禁之地，故命名為“皇封參”，取皇帝封禁之意。它既有對歷史的客觀尊重，又有對祖國名貴特產的發揚光大，包含著厚重的文化色彩。

1987年12月28日，“皇封參”通過國家農業部的技術鑒定，認為具有世界先進水平。當這一消息傳到北京溥杰先生（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弟弟）那里時，他激動萬分，欣然提筆在紙上寫下“皇封參”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1990年6月，“皇封參”在國家工商總局正式注冊商標，注冊號為512520號，商標圖案中“皇封參”三個字用的就是溥杰老先生的手筆。

為了維護企業的合法權益，奪回“皇封參”商標使用權，穆乃翰決定訴諸法律。然而，跨越海峽的訴訟并不簡單，地理上的障礙尚屬次要，許多人為的障礙更難逾越。

情況緊急，穆乃翰很快向縣領導匯報了情況。縣里領導非常重視，決定為了維護企業的合法權益，重新奪回“皇封參”在臺灣的市場，不惜打一場官司，并且一定要打贏！

三

1991年1月，以靖宇縣縣委副書記譚祿業為首的一行人，風塵仆仆地來到深圳。在這里，他們進一步了解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并得知康文賓已在臺灣委托了訴訟代理人，當務之急是要大陸方面的法律和公證機關盡快出具詳細的法律公證文書。

同行的靖宇縣公證處主任李黎接受了這項任務。他回到靖宇縣后，馬不停蹄地來到長春，叩開了原吉林省政府管理干部學院講師、公證專家何明福的家門。他向何明福老師請教了有關對臺方面進行法律公證的政策和業務，又走訪了對臺辦和國家商標管理部門。與此同時，穆乃翰場長也到省里請教了有關法學專家。大家都認為這場官司可打贏，因為臺灣“法律”規定，在商標使用上，是注冊在先，使用在后……

1991年4月，李黎將第一批公證文書——“皇封參”的發明研制過程、生產歷史、場家的營業執照、企業法人資格證書、產品鑒定證書、產品商標注冊證書以及“皇封參”歷年來在國際、國內獲獎證書和有關新聞單位的宣傳報道情況等18件公證文本，轉交給了臺灣高雄市錳茂興業有限公司總經理康文賓先生。

為了查找有關證據，李黎和同事們在縣檔案館浩如煙海的材料堆里一卷一卷地翻閱，一頁一頁地查找。在了解“皇封參”的研究發明過程中，大家都被它的發明者、一參場高級工程師劉玉珍、杜爾遜夫婦的獻身精神深深感動。劉玉珍是20世紀60年代中期畢業的大學生，她不留戀城市的舒適環境，一頭扎進偏僻的深山溝里，克服種種困難，終于研制成功了一參場的拳頭產品——“皇封參”。1988年10月，劉玉珍在北京國際發明展覽會上獲得金獎和榮譽證書，通過媒體介紹，她的事跡傳遍了全國。

李黎在劉玉珍的有關材料上蓋了法律公證處的印章，使這份公證文書跨越海峽，成為這起商標侵權官司的一個有力證據。

1991年6月，臺灣高雄市“商標專利局”對這起涉及海峽兩岸的商標侵權案進行審理。高雄市“商標專利局”稱，在大陸和臺灣沒有直接貿易關系的情況下，尊重大陸產品在大陸的注冊，按照注冊在先使用在后的規定，依據大陸方面出具的法律公證文書，承認一參場“皇封參”早注冊的事實，作出裁定：靖宇一參場勝訴。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簡單。1991年8月，臺灣高雄市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湯軒進不服高雄市“商標專利局”的裁定，驅車來到臺北市，一紙訴狀上訴到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聽了湯軒進的反訴后，認為穆乃翰場長的身份和其他公證文本沒有“有關部門的簽證驗正”，因此，不承認一參場具有法人資格。最后裁定：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勝訴，繼續經銷以“皇封參”商標注冊的生發藥水、養發藥劑和人參，靖宇一參場生產的“皇封參”產品不得在臺灣經銷。

四

消息傳來，穆乃翰場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他立即來到縣律師事務所和公證處，就臺方提出的“有關部門的簽證驗正”問題進行了研討，并分頭開始工作。他們首先來到縣政府，就縣長簽發的對穆乃翰場長的任命書、縣工商行政管理局對一參場頒發的營業執照，以及縣人大對縣長的任職時間、選舉程序等資料進行公證，并由上述部門的負責同志簽署意見。

一切手續齊備之后，一參場于1991年末到1992年4月連續兩次向臺北市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進行反訴。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仍以異議人身份及所有公證文本沒有“有關部門的簽證驗正”為由，將訴訟駁回。

1992年6月，靖宇一參場對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的幾次裁定不服，通過在臺的訴訟代理人，又將訴愿送到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第4次進行反訴。8月，訴愿呈報到臺灣“行政院院長”郝柏村的案頭，郝柏村研究案卷后，簽署了自己的意見：駁回訴愿，維持“經濟部中央標準局”的裁決，理由仍然是大陸方面所出示的公證文本沒有“有關部門的簽證驗正”。臺方所說的“有關部門”指的是什么？穆乃翰和他的同事們大傷腦筋。

1992年8月，穆乃翰冒著高溫南下深圳、福州，找一些部門和單位進行咨詢。福建省對臺辦的負責同志告訴他，可以到北京“海協會”（“海峽兩岸關系協會”的簡稱）反映和了解情況。穆乃翰一個長途電話打到靖宇縣，請縣公證處李黎主任火速到北京“海協會”咨詢。

“海協會”的有關人士聽完具體情況后，答復說：“海協會”將積極協助辦理此事。并告知，臺灣當局對大陸政府屬下的法律公證部門發的公證文本不承認，只承認民間組織簽發的文本。

1992年12月1日下午3時，“海協會”第一次將靖宇一參場的申訴材料向臺灣“海基會”（臺灣民間機構，臺灣與大陸溝通的橋梁）進行了通報，沒有得到任何反應。1993年3月，“海協會”派人專程到吉林省了解此事后，再次與臺灣“海基會”進行聯絡。這次有了回應，不久，臺灣“海基會”致函靖宇縣紅十字會，要求再對靖宇縣公證處出具的公證文本給予簽證驗正。按臺灣“海基會”的要求，靖宇縣紅十字會對公證處的所有公證文本一一進行了簽證驗正，并快速寄到了臺灣“海基會”……

此時，傳來了“汪辜會談”（“海協會”會長汪道涵和“海基會”董事長辜振甫的會晤）的消息。穆乃翰和他的同事們更加堅定了勝訴的信念。1993年6月，穆乃翰直飛深圳，在深圳市公證處面晤了臺灣方面聘請的律師林錳珠先生，對訴訟事宜進行了全權委托，就高雄市宏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商標侵權行為及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的多次裁決上訴臺灣“行政法院”。

1993年8月，臺灣“行政法院”開庭，將臺灣“經濟部中央標準局”推到被告席上。8月9日，“行政法院”作出判決：吉林省靖宇縣一參場勝訴，撤銷“經濟部中央標準局”對靖宇一參場的訴愿決定和處分。至此，這場長達3年的訴訟案終于畫上句號。（壓題圖：靖宇縣第一參場八年老參）（責編：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