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起磨房,不僅城里人一臉困惑,就連鄉(xiāng)下年輕人也多不識磨房為何物。而上世紀五十年代,西蜀雅安城邊就有不少的磨房。
當年磨房,緊靠河邊。那時的噴江河,清澈如鏡,掬水入口,甜絲絲沁人心脾。人在河邊勞作,魚在水中嬉戲,各不相擾。
磨房由三部分組成。一條擋河壩,石頭壘起,伸向河中央,擋住河水;引水渠長者百米左右,短者一二十米,視水流落差而定;主體部分由房子、石磨、石碾、木轉(zhuǎn)盤等構(gòu)成。房子為木柱,四壁竹子編成,房頂多為茅草,也有少數(shù)青瓦蓋就。
沿市區(qū)山貨市上行左拐,即一無名小巷。出巷口,噴江河流水潺潺。左邊新橋人來人往,右邊陡坡下一連兩座磨房,一色的木屋、小青瓦。三月春風拂面,背起小竹簍,同母親一起去磨面。磨房四周和水渠兩邊,桃紅柳綠。桃花開得那個嬌艷,卻是筆墨難以描繪的。
推開柴門,兩扇巨大的石磨一上一下,一根粗大的圓木,從上面石磨直插入下面木轉(zhuǎn)盤;石磨上吊著木制的漏斗,上大下小,麥子倒進斗里。守磨人叫聲“起羅”,用手拔出擋水的木板,一股強大的水流,直沖木轉(zhuǎn)盤,落差十米左右。水流巨大的沖擊力,使木轉(zhuǎn)盤慢慢啟動,帶動上面一扇石磨慢悠悠地轉(zhuǎn)起來。漏斗里的麥子不斷掉進石磨邊上的孔里,又從石磨四周漏出雪白的面粉,母親便用小高粱掃帚,將面粉掃成一堆。
“桃花紅啊,李花白,花開一片春光艷……”守磨人手持數(shù)米長的葉子煙桿,邊吞云吐霧,邊搖頭晃腦地哼起川劇唱腔。
趁母親不留神,我偷偷溜出磨房,尋找自己的樂趣。磨房出水口,水勢平緩,沙礫鋪滿河床。一群群小魚,時而逆水而上,時而調(diào)頭隨波而去;沙灘里,藏著數(shù)量極多、色彩斑斕的貝殼。抓魚兒,撈貝殼,光著屁股在水里打倒立,就像是昨天的故事。
磨房應有千年的歷史。沒有磨房的日子里,要把谷子變成米,麥子磨成面,是件不容易的事。令人倍感欣慰的是,我們聰明的先人發(fā)明了磨房,北方以驢為動力,南方利用水的落差。所以,與在改善古代交通上北人騎馬、南人駕舟相對應,在碾米磨面上,則是北方用驢,南方用水。
磨房的發(fā)明,極大減輕了勞動強度,提高了生活質(zhì)量,是農(nóng)耕文化的一個重要特征。然而,隨著社會進步與發(fā)展,機械的應用,電力的普及,磨房在現(xiàn)代文明的浪潮中不堪一擊。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磨房逐步從我們的視野里消失。
如今的磨房,即便在雅安也是鳳毛麟角。
失去才知道珍貴,用照相機紀錄下雅安僅存的磨房,成為自己心愿。為此,我問了不少的人,走了不少的路,在山山水水間尋覓著磨房的蹤跡……
最古老的磨房,掩映在青幽幽的二郎山。十八道水,十八道彎,茶馬古道入云天。依古道,傍碧水,曾見座座磨房。幾根樹干為柱,上蓋茅草遮風擋雨,為背夫碾米,為馬幫磨面,歷經(jīng)千年風雨,而今殘跡難尋。
龜都府旁邊的磨房,算得上雅安海拔最低的磨房。這磨房在一個凹凸的巖石下面,依托巨大的巖石為之遮風擋雨,很有特點。引水渠道,是在巖石上鑿出一個洞,水穿巖石而來。海拔最高的磨房,在夾金山磽磧藏鄉(xiāng)。由于落差大,引水渠極短,一間簡陋的木板房,尖尖的房頂,兩扇小石磨,便是一個藏家磨房。常見美麗的藏族姑娘,依在磨房前的大榆樹旁,像是在等待著心上的人兒。
保存較完整,又具有旅游觀賞價值的,當數(shù)城外白家漩的磨房。臥青山,依溪流,茂林修竹掩映著幾十間民居,一色木柱子、木板子、小青瓦。一條小巷子,石板鋪就,彎彎曲曲;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山上飛奔而來,在白家漩拐了個九十度的急彎,直撲百米外的青衣江而去。溪流上,一座上百年歷史的石橋,十余米長的青石板,橫跨兩岸,中間沒有橋礅。石橋邊,一棵三五人才能合抱的大榕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滄桑,仍枝繁葉茂,華蓋擎天。大榕樹下,便是那廢棄的磨房。
一溜幾間木屋,大石磨、大石碾靜靜躺在里面,不再言語;木轉(zhuǎn)盤干裂了無數(shù)的縫,不見一星苔蘚的痕跡;屋外的水渠堵滿泥土,沒有清清的流水。水聲碾韻,已是塵封的故事,只有磨房周邊的景色依舊,只有白姓人家的子孫仍生活在這里,過著愜意的日子。隨著胡琴響起,農(nóng)家院里傳來優(yōu)雅的川劇唱腔,那“青山多雅秀,碧水浪悠悠……”在磨房、古橋、老樹、溪流間回蕩。
仿佛又回到童年時光。我突發(fā)奇想,如能讓白家漩的水渠淌起清流,磨兒碾兒都轉(zhuǎn)動起來,再加上木屋、古橋、流水、大榕樹,一定能讓更多的人做起昨天的夢。
選自《中國藝術報》2012年1月16日
原刊編輯:喬燕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