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滑答子貨”釋義商榷

摘要：《金瓶梅詞話》第二十三回中“大滑答子貨”一詞一直有不同解釋，但這些解釋都沒能揭示這個詞語的真正含義。考典籍和方言可知，“大滑答子貨”的真正含義應(yīng)當(dāng)是比喻人品的低劣。

關(guān)鍵詞：金瓶梅 大滑答子貨 釋義 方言

《金瓶梅詞話》第二十三回：“（宋惠蓮）閉口無言，在房中立了一回，走出來了。走到儀門夾道內(nèi)，撞見西門慶，說道：‘你好人兒，原來你是個大滑答子貨！昨日人對你說的話兒，你就告訴與人，今日教人下落了我恁一頓。我和你說的話兒，只放在你心里，放爛了才好。想起什么來就對人說？干凈你這嘴頭子，就是個走水的槽，有話到明日不告你說了。’”

宋惠蓮懷疑西門慶把他兩人不可告人的私房話對別人說了，故罵西門慶是“大滑答子貨”。

何謂“大滑答子貨”？

王利器主編的《金瓶梅詞典》解釋為：“靠不住的家伙。烙煎餅時(shí)，由于開始火候難于掌握，最初幾張總烙不好，這種又厚又破的煎餅叫做‘滑答子’。魯南群眾常拿來比喻行為不端的人。”

張遠(yuǎn)芬《金瓶梅新證》解釋為：“壞東西。嶧縣一帶人們多以煎餅為主食。烙煎餅時(shí)，由于開始火候難于掌握，最初幾張總烙不好，這種又厚又破的煎餅叫做‘滑答子’。當(dāng)?shù)厝罕姵Ｄ脕肀扔餍袨椴欢说娜恕！?/p>

王、張注釋幾乎一樣。但煎餅這種食品在山東、淮北一帶仍頗為流行，卻并未有過“最初幾張總烙不好，這種又厚又破的煎餅叫做‘滑答子’”的情況。

姚靈犀《瓶外卮言》解釋為：“大滑答子貨謂胸中無一物，些子不能容存者，又謂健忘之人。”

魏子云《金瓶梅詞話注釋》解釋為：“意為肚里放不住話的直滑筒子。如今說的‘直腸子’、‘直肚腸’。”

陸澹安《小說詞語匯釋》解釋為：“靠不住的家伙。”

姚、魏、陸的解釋不確，且只是具體語境下的言語意義，也不是真正的語詞釋義。

吳士勛、王東明主編《宋元明清百部小說語詞大辭典》解釋為：“大滑頭。”

李申《金瓶梅方言俗語匯釋》的解釋為：“滑，言人不可靠。答子，詞綴。大滑答子貨，猶言太不可靠的家伙。”

這兩種解釋均有臆斷之嫌。

其他相關(guān)詞典，如：中華書局《金瓶梅詞典》、上海古籍出版社《金瓶梅鑒賞辭典》等，都未列此條，似有回避之嫌。

那么，到底什么是“大滑答子貨”呢？

先說“滑答子”。“滑”從“骨”得聲，古書中二字常通用。《墨子·公輸》“禽滑釐”，《莊子·楊朱》作“禽骨嫠”；《莊子·達(dá)生》“其巧專而外骨消”，《釋文》曰“骨本亦作滑”；《淮南子·原道》“混混滑滑”，高誘注“滑讀為骨也”。所以“滑答子”即為“骨答子”。

骨答子，又叫龜搭子、龜達(dá)子或瓜答子，本指北方的一種面食。

李申《徐州方言志》“龜達(dá)”：“一種碗口大的面餅，在鏊子上熥熟。也說‘龜達(dá)子’。”

李榮主編《徐州方言詞典》“龜達(dá)（子）”：“一種用手拍壓成薄圓形而后置于鏊子上熥熟的面餅。”

張?zhí)毂ぁ对囋u魏子云對<金瓶梅>語言的看法》中也談到了這個問題。他說：“骨答子是皖北、蘇北、豫東一帶人民常吃的一種雜面餅子（多為秫秫面），因?yàn)槊娣鄞至硬灰讚{制，只能用兩手拍打而成，所以叫法也不一。有的地方稱之為‘瓜答子’，也有的地方叫‘谷答子’，還有的地方叫‘兩打一’等等。”

考北方民俗可知，骨答子是舊時(shí)窮人所食的粗劣食品，多在魯南、蘇北、豫東、皖北等地出現(xiàn)，直至20世紀(jì)70年代仍存在。具體做法是：秫秫面加水和好，抓一塊，兩手不住拍打，左手拍打到右手，右手再拍打到左手，然后成碗口大小，一個鏊子上可以熥放三、四個，此餅又黑又硬，苦澀難咽。此食品之所以稱為“瓜答子”或“骨答子”，是由于制作過程中雙手連續(xù)拍打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而得名。淮北方言中稱演唱快板時(shí)使用的竹板為“瓜答板”，拖鞋穿著時(shí)鞋跟與腳跟撞擊亦發(fā)出相似的聲音，也被稱為“瓜答板”或“鞋瓜答子”。山東濟(jì)寧方言至今稱鏊子上煎的油餅仍為“瓜答子”，為詞義引申的結(jié)果。

貨，古人常用于對人的貶稱（多為詈語和玩笑語）。如《金瓶梅詞話》第二一回：“沒羞的貨，丫頭跟前也調(diào)個謊兒。”《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五》：“不知好歹的賤貨！必要打你肯順隨了才住。”《儒林外史》第十二回：

“他是個不中用的貨，又不會種田，又不會作生意。”

所以，宋惠蓮罵西門慶是“大滑答子貨”，即比喻西門慶不是什么“上等貨”，而是像“滑答子”一樣的低劣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