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拉薩郊外

灰塵在沉寂了短短一季之后又開始舞動在城市的上空，追逐著竄進每一扇未及關上的窗戶，合著汽車的馬達聲和人群的腳步聲沸沸揚揚，仿佛在這一季攢夠了精神，伸著懶腰，以俏皮的、作怪的、張狂的各種姿勢追逐亮相。西藏的秋天，美麗悠然間還有這一層灰暗的情緒掩藏不住。然而西藏秋天的景色仍然是令人心馳神往的，就算帶著灰暗的顏色，我依然喜歡這秋，這古老城市莊嚴而又厚重的秋的各樣景致。

天涼秋風緊，當秋天的腳步悄然踱近，拉薩那如夢境般的美景仿佛又從夏的璀璨中開始升華，一年四季的魅力和活力都凝聚在這個季節，千變萬化的自然風光，我恐詩文和畫卷也難以淋漓盡致地形容。

2010年國慶，天氣如常，萬里無云，那天藍得令人沉醉，沉醉間亦感超然、逸樂。老公、兩個妹夫，各駕一部車，三家人相約城市外的那一片天地，那片融進秋景中卻還綠意盎然的寬闊草地。大家帶著各自對秋的理解和親近大自然的那份童真，一路敞開著車窗，車載音響緩緩將輕柔的音樂帶進久違清閑的身體，熨貼著每一個毛孔乘時釋放怠倦和疲憊。這種感覺只有遠離了城市才能夠深深地感受得到。別看已經十月，但拉薩的天氣其實還是相當的宜人。

沿著去貢嘎機場的路，一路順著雅魯藏布江的流向前進，雅江的水時而蜿蜒如玉帶，時而平鋪如錦緞。有一截的顏色特別美，綠綠的江水靜靜流淌，江邊不知名的艷紅的水草鋪了一路，還有一直向遠方延伸的楊樹，微風徐徐間樹身披掛的紅紅、黃黃的葉子搖曳著曼妙的身姿，猶如少女羞澀、靦腆、情竇初開的情結，怯絲絲壓滿長長的雅江河道。這是秋天特有的色彩，更是十月的拉薩獨特而固有的絢麗、優雅、別致的色彩，盡情彰顯層林盡染的金秋風韻。

擁有旖旎風光的雅魯藏布江，帶你走進拉薩郊區怡人的秋景之中。說話間，我們來到雅江中游北岸的曲水縣，聽說西藏民主改革以前這里叫做曲水宗，后來將曲水宗和色麥宗合并才形成了現在的曲水縣。曲水是藏語“流水溝”的意思，處在拉薩河下游地段。境內的聶塘卓瑪拉康婷立于318國道沿途，距離古城拉薩約30公里之處。卓瑪拉康被國務院確定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卓瑪”是藏語度母的意思，“拉康”是寺廟的意思。卓瑪拉康是為紀念高僧阿底峽所建的寺廟。

阿底峽是一位博學的班智達，偉大的佛學家，是藏傳佛教噶當派的鼻祖。他出生于薩霍爾國，按現在的世界版圖理解，應該是東孟加拉國達卡地區。據說，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滅佛以后，西藏佛教受到沉重打擊，公元1037年，古格王朝國王意希沃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專門派使節迎請阿底峽大師進藏振興佛教。阿底峽大師入藏17年，先后在西藏多處傳教宏法，最后定居于拉薩曲水縣，直到他公元1054年圓寂。阿底峽改革了西藏佛教。阿底峽的弟子們為了紀念他，在這個地方建起了一座寺廟，稱之聶塘寺。后來因為寺內主供阿底峽大師生前隨身供奉的本尊度母銅像，所以得名卓瑪拉康，也叫做聶塘度母殿。

卓瑪拉康位于318國道的公路邊上，過往行人可以前去參拜。殿內藏香裊裊，迎面撲來厚重的古建筑沉積的特有的那種味道，內心便不由自主驟升凝重、莊嚴或者說一種立刻使人肅然起敬的心情。聽殿里的小僧說，卓瑪拉康現存的度母殿是20世紀30年代由熱振活佛主持重建的，最初的樣子已經成為歷史封存于過去的記憶，后人已是無法了知。小僧非常熱情，他解說道：“阿底峽大師的骨灰原本也是在寺里供奉，直到1978年，孟加拉國派使節前來聶塘寺祭祀，并將大師骨灰運回該國供奉。”聽至此，我的心，應該說我們的心，立刻浮起一股無以言說的惋惜之情。此際，小僧緊接著的話，才讓我們內心這惋惜、傷感的情緒得以稍許安慰。小僧說“雖然阿底峽大師的骨灰已不在寺內，但卓瑪拉康殿內至今仍保存著大師生前用過的法螺、化緣缽和他一生形影不離的白色檀香木制作的木塔。”

離開卓瑪拉康我的心情依然沉浸于惋惜與敬畏的情結之中，望著車窗外，感覺公路兩邊兒的樹順著眼睛嗖嗖地飛過去。尊者阿底峽的博學和他對西藏佛教的貢獻，后人自當不能忘卻，然而最令我敬重的還是阿底峽大師出身權貴而舍得放棄，苦心修佛，潛心研究佛教思想，歷盡坎坷，云游雪域高原，講經、傳法、治病救人，造福西藏人民的高尚品格。其實在西藏歷史上，這樣的尊者和大德高僧在藏區大大小小的寺廟里比比皆是，他們的塑像至今被供奉著。

小時候，無數次被老人們牽帶著去過各大寺廟敬香朝佛，往往就是迷迷糊糊磕頭，走馬觀花瞻仰，看不懂也聽不懂大人們的虔誠祈禱。而今卻不同，讀研選修了中國少數民族歷史專業，學過了西藏古代、近代和現代史，知道廟里的眾多塑像其實很多都是西藏歷史上做出突出貢獻的偉人和大德高僧。時聞眼下個別導游帶團所做的五花八門、主觀臆斷、枉悖歷史的各種解說，實在覺得哭笑不得。有說宗喀巴大師三代傳承人為三父子的，也有說三兄弟的，更可氣的甚至說宗喀巴大師是大哥，左右兩位傳承人是他的馬仔等各類臆想歪曲的說法。其實宗喀巴大師本名叫羅桑扎巴，是青海湟中縣人。藏語稱“湟中”一帶為“宗喀”，所以被尊稱為宗喀巴。宗喀巴7歲出家，精修藏文、藏傳佛教顯密經典，潛心鉆研各種佛學理論，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宗教思想體系。他實行宗教改革，要求僧侶遵守戒律，重苦行，禁娶妻，并制定了僧人的生活準則、寺院的組織體系、學經程序和是非標準等等，贏得了人們的愛戴和擁護，也增強了藏傳佛教的社會職能。以后他又在噶當派教義的基礎上，吸收其它教派的一些內容，創建了格魯派。“格魯”藏語意思是“善規”。格魯派對藏傳佛教其它各派影響極深，逐漸成為諸派中發展最迅速，勢力最大的教派。

宗喀巴大師兩邊的塑像是他的兩個大弟子。左邊一位是結曹杰，他是宗喀巴大師的第一位大弟子，宗喀巴去世后，繼承甘丹寺法座。公元1364年生于后藏仰垛地方，10歲時在乃寧寺出家，精通各個教派的教法，被稱為擅長辯論的弟子。公元1419年，宗喀巴大師臨終時，把自己的衣帽賜給結曹杰，令他繼承法位，因此稱為“結曹杰”意即法太子。右邊一位是克珠杰，是甘丹寺法座第三代。公元1385年出生于后藏拉朵絳。據歷史記載，克珠杰很有文學才華，《說法獅子文殊菩薩贊》就是他十八歲時著名的文學作品。公元1431年，結曹杰專程到后藏乃寧寺請克珠杰繼承甘丹寺法位，于是同返前藏，結曹杰退位隱居修行，請克珠杰升登宗師的獅子寶座。

說到甘丹寺，不由想起藏族老人激勵后輩時經常說的一句話：“媽媽的兒子有本事，甘丹法座沒有主人。”也有說成“男子漢只要有學識，甘丹寺的金寶座任你坐”，總之就是長輩鼓勵青年立志的名言絕句。甘丹赤巴生前是寺主，死后具有活佛轉世資格。因此，又有人稱甘丹赤巴為“赤仁波切”。甘丹赤巴擁有極高的尊位，出行時有人為他開道、捧檀香爐、打傘蓋。在西藏除了達賴喇嘛、班禪大師和薩迦法王外，只有甘丹赤巴才能享有這種待遇。藏傳佛教信徒見到甘丹赤巴必跪地叩拜，請他摩頂消災。就是達賴喇嘛見到他，也要起立致敬。他還可以和達賴喇嘛并坐，這在西藏是很崇高的特殊待遇。宗喀巴大師是甘丹赤巴的始祖，弟子結曹杰是第一任甘丹赤巴。史料記載說，這個職務開始是終生職，后來由于格魯派寺院制度逐漸完備，規定為七年一任。一個僧人要想高升到甘丹赤巴的位置，他必須首先在三大寺學完顯宗課業，取得拉然巴格西學位。據說，一個普通的僧人必須孜孜不倦、潛心學習幾十年，到五、六十歲左右才有可能取得拉然巴格西學位。取得這個學位后才能進入上、下密院，做一名佐仁巴，方能獲得按年齡資格等候升級的機會。而上、下密院中升級的次序是由佐仁巴升為格貴，再升為喇嘛翁則。從喇嘛翁則開始，任滿三年可以升為堪布。三年后，再升為堪蘇。如此方能獲得升級的機會。上密院的堪蘇可以按年資升補為夏孜卻杰；下密院的堪蘇可以按年資升補為絳孜卻杰。這兩個職位名義上是甘丹寺兩個札倉（學經院）的法主，但也算是甘丹赤巴的候選人。此二者輪流，七年一屆，升任甘丹赤巴。任滿后才能獲得“赤蘇”這一榮譽稱號。這是一個漫長的培養人才的制度，可想而知其中的艱辛困難，沒有堅定意念和持之以恒的學習態度以及克服種種困難，具備堅忍果敢思想的人，是不能輕易成功的。所以甘丹“赤”在藏族人的心里具有無上崇高的地位，它是那些聰慧、睿智、勤奮的學者型勇士和名望極高的大德高僧才能坐上去的黃金獅子寶座。

歷史不容玩笑，何況是對歷史有著杰出貢獻的偉人的曲解，實為不敬。生氣之余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歸根結底，其實是顯示了人的文化素質的參差不齊，導致了一些人尤其是個別導游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便臆斷講解的現象。沒有文化的人，有偏信迷信磕頭下跪者；有瞎說八道不求甚解者；更有傳播鬼魅蠱惑人心者等等。《論語》中孔子教導其弟子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樣的道理不應該只是具備一定知識和文化修養的人聽得懂而至做得到吧？尤以時下為例，正是盛行西藏旅游之時。我渴望游人們多了解和掌握一些西藏的歷史知識，不要一味想著佛教圣地只求跪拜參佛，祈求菩薩保佑，而若所求不得實現，便又有菩薩不靈之說。假若真是學習了歷史，知道了西藏歷史上各個時期的偉大人物，明了大寺小廟殿堂上的各類塑像所指杰出人物的真實故事，參觀旅游也就會有意義得多。

小小的“車隊”繼續前行，卓瑪拉康也離我們越來越遠。我收拾了情緒，整理了心情，車里響起了當下十分流行的歌曲《我們好好愛》，于是，我的思緒又順著歌聲飄向了遙遠的草原和神湖……

沿著碧綠中淺淺摻雜黃黃紅紅顏色的拉薩河岸，公路兩邊的莊稼地里，一捆捆金黃的青稞麥穗壘成了高大整齊的麥墩子，遠遠望去，一派豐收的殷實景象。

一路駛來，曲水的美一次又一次地打動著我們。拉薩至貢嘎機場公路沿線流淌的拉薩河水一年四季總在變化，岸邊的樹綠了又黃，黃了又紅，我們清晨駛來，黃昏中返回，拉薩河水變幻無窮的色彩令我們幾次停車駐足。無論是觀鳥，還是秋游，皆是極佳的選擇。318國道從曲水縣城邊兒上穿過，好似在雅魯藏布江邊形成一條黑色的緞帶，這里的水像是有靈，這里的山靜靜地堅守沉穩。拉薩河流過巍峨的布達拉宮之后再向西，遙望著拉薩西郊格魯派三大寺之首的哲蚌寺，朝西一直流到曲水縣，被崗巴拉山延伸在北面的山腳擋了一擋，才折轉方向，漫入雅魯藏布江，幾乎又平行地流向東方，當然，已經是隔著一脈高山了。這一刻，又讓我想起電影《紅河谷》中那個蒼老的聲音：雪山女神有三個兒子，老大叫黃河，老二叫長江，老三叫雅魯藏布江……。雅魯藏布江其實是中國最高的河，發源于喜馬拉雅的杰馬央宗冰川。雅江的水自西向東橫貫西藏南部，繞過南迦巴瓦峰轉向南流，經巴昔卡流出中國進入印度，在孟加拉國與恒河相會后注入孟加拉灣。

聽著歌，吹著風，觀望著藍天和藍天下公路兩旁漫漫鋪展開來的一頃頃農田與充滿民族特色的藏式民居，從城里奔向農村的三輛小轎車排成一字形，以五、六十馬力的速度歡快地行進在拉薩城郊的公路上。

此時，小車隊慢慢駛進曲水縣江嘎鄉一處有樹林有水有草地的好地方，我們便支起了帳篷，鋪上了厚實的卡墊，又將車內的酥油茶、甜茶、開水、牛肉、煮土豆、餅子和各色涼菜及大包小包的零食鋪將開來，草地霎時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織錦。我們嬉笑談天，舉起酒杯、茶杯、水杯當當地碰著。高的低的，粗的細的，輕的重的聲音將“扎西德勒”的祝福拋向空中。過林卡就這樣開始，直到日頭西沉，秋風夾著冷空氣席卷而來時，我們才戀戀不舍地匆忙收拾東西打道回府。后來才知道，江嘎鄉這個地方還一直流傳著唐東杰布修架鐵索橋的傳說呢，我們當時卻一無所知。

西藏各個寺廟里造型白須白眉、神態安詳、和藹可親、手持八節鐵索、束著長長白發、面露歡容的老者塑像就是唐東杰布。唐東杰布與宗喀巴大師是同一時代的人，他是一位香巴噶舉派的在家居士。唐東杰布出生于后藏，年輕的時候他曾發下誓言，要在雪域高原湍急的江河上架設一座座鐵索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唐東杰布憑借非凡的意志和高超的建筑學造詣，從西藏各地募化收集架橋所需的鐵，終于在雅魯藏布江、拉薩河、年楚河，還有遠至康定的無數江河上，相繼修架了五十幾座鐵索橋。他的一生，足跡遍布西藏，并曾遠赴內地和印度。據說，唐東杰布為了募集更多的資金修橋造船鋪路，邀請了山南瓊結縣的7名貌似天仙、能歌善舞的姑娘組成歌舞演唱隊，他親自教授她們演唱自己創作的作品，親手設計各種款式不同的服裝，帶著這7位善良美麗的姑娘隨處表演。演戲化緣得來的錢，作為專用資金，調集了設計師和冶煉工匠以及大量民工，因地制宜，連年施工。在他一生中，共修建了58座鐵索橋，人們親切地贊譽他為“鐵橋活佛”。在此期間，他將佛教經典中的傳記以及民間的各種傳說和神話故事內容加以融合，創作出了一種具有人物性格和舞蹈、唱腔相結合的表演藝術，使過去那種單一的佛教跳神舞逐漸戲劇化，表現手段也不斷加強，并從宗教儀式中分離出來，形成了西藏藏戲藝術的雛形。因此，藏族人民還把唐東杰布尊為藏戲的開山鼻祖。唐東杰布一生為西藏交通的開拓，為藏戲的創立與發展建立了不朽的功績，人們用各種形式歌頌他、紀念他。據說，當他來到曲水的時候，已經是80多歲的老翁了，而他則說：“機緣到了，我該修曲水鐵索橋了，這是最大的也是最難修的橋，是我今生最后的愿望。”唐東杰布這位白頭仙翁已經成為西藏人民引以自豪和崇拜的偉人。就是如今，藏族人喬遷新居時，總會請一尊唐東杰布塑像回家，以示吉祥、穩固和幸福。

十月的拉薩郊區，迤邐風景隨處可見。雅江河上的野鴨、黑頸鶴和各類飛鳥，起起落落、停停飛飛，我們的攝像機捕捉到了鳥兒展翅欲飛、潛水捕食、對對閑游等等許多優美的畫面，興奮之余，我們約定：下回再來！

（作者單位：西藏自治區氣象局辦公室）

責任編輯：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