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那些記憶深處的飛雪終于又來了,鋪天蓋地,裹風飛舞,神采奕奕。雪在我的感覺里一直就沒冷過,它一直以一種難以想象的溫暖在我心中舞蹈。
我生活在雪肯光臨的北方原野,這里的山崗和村莊田野,每年冬天,最盼望的是雪。沒有雪,家鄉土地就像寒冷的冬夜沒有棉被,人的心就會冷到極點。我的父老鄉親,在冬天最愛說的曲兒就是“雪蓋三場被,枕著饅頭睡?!毖┦羌亦l父老的期盼,有雪他們就有收獲,一家老小就餓不著肚子。
獨步被雪蒙蓋的原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壯,就像不知疲倦的駱駝一樣,命運注定了要終身迷戀那片荒原,并且為之顛沛流離。家鄉人走在霞光里的雪野上,影子被拉得老長,異常迷人。當我們知道家鄉人在雪地上挖開白雪,拋開凍土,把惟一能夠養活生命的東西填到一個個受傷的八路軍戰士口中的時候,你就明白了,這個有雪的地方是多么的美好和溫馨。
下雪的時候,孩子們就會聚集起來,堆雪人,打雪仗,搞滑雪比賽,追趕雪野里紅狐貍,捕捉鷓鴣,高唱山歌兒……我們會像小鳥一樣,站在一塊簡易的滑雪板上,在雪地里歡快地飛翔。我們堆的雪人,就是我們發泄喜怒哀樂的地方。那時候,我們最恨的是美帝反動派,盡管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反動派,美帝國主義在哪里,但是,在這塊紅色的土地上,他們就理所當然的是我們的敵人。我們的“美帝”雪人,鼻子會很長很長,因為大人們都說“美帝”就是個長鼻子家伙。我們的雪人更多的是用來喜歡的。我小時候喜歡和一個鄰居家的姑娘玩兒,她待我很好,她長兩條小辮辮,我經常想去抓一抓,可是總是抓不到它,因而我就堆個像女孩兒的雪人,還專門弄兩個小辮兒,我當著那女孩兒的面去摸雪人的辮兒……
現在我們都遠離了家鄉原野的那些雪,身居城池,在有雪來時,大都把取暖設備打開,或是燃紅煤爐,在暖和的溫室里工作生活,報紙一張,熱茶一杯,不愛聽雪的聲音,也聽不到雪的聲音。如心早死的溫室之花,看著嫣然,其實,再沒有那些雪的淡定和從容。那些名士為什么那么奢望雪的世界,在雪面前他們為什么敢于張開雙臂放歌賦詩作畫,原因就在于,在雪的地方,你會清醒,你會開闊視野和胸懷,你會看到自己的渺小,世界的宏大和宇宙的浩瀚,你會洞察生命歷程中的真偽和取舍。
我時常想帶著兒女,在午夜走進雪地。在萬籟俱寂的夜色里,傾聽雪花綻放的聲音,觸摸雪花消融的印跡,呼吸雪花散發的氣息。也許,在這樣的雪地里,心靈深處久置的塵垢會得到洗滌,封存已久的心室會洞開,散碎的記憶會復原。無論是創傷,還是溫情,總會讓人思緒飛揚、熱血沸騰。
我也時常想,在人生的旅途中要經常有一些雪花飄零,讓我們踩著三、四寸厚的積雪,踩出那種“咯吱!咯吱!”清脆悅耳的聲音,讓人在這些聲音中情不自禁地回到那些苦難而又快樂的童年,想象故鄉的雪野、可愛的紅狐貍、成群結隊的鷓鴣、牧童快樂的山歌,雪人……而最讓人回味的是,清晨一睜開眼睛,就看見端坐在熱炕的父親,滿面笑容地看著母親把滾燙的玉米糝飯端上桌,而我又在糝飯的清香中進入夢想,在夢中繼續傾聽雪花綻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