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哀怨的眼神

記得那年我當上了初三年級一個班的班主任，因為之前我一直承擔這個班的英語教學，所以孩子們跟我早就熟悉了，他們喜歡英語喜歡我，一聽我成了他們的班主任，他們既緊張又興奮。其實我心里很清楚，當上了班主任，需要“管”的事情比較多，也許當我約束、教育他們的次數越來越多時，他們就不會像以前那么喜歡我了。當時我暗暗下定決心，我一定會努力做到嚴厲和愛相結合，和孩子們一起快樂地度過這一年。

班里有個女孩叫小童，雖然她的成績不太好，但我一直耐心地幫助她，希望她在最后一年能有所進步。之前我就了解到，在小童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離異了，她的家庭情況很復雜，她也因為家里的原因時常不開心，所以我很關心她，希望我對她的愛可以安慰她。

初三正是學習生活最緊張的時候，作為班主任，為了配合各科老師教學，我有時會在別的老師上課時偷偷在教室外面觀察，看看有沒有搗亂的孩子。那天小童坐在離教室后門比較近的座位，我從后門一眼就看到了小童正在桌子下面用手機。為了不傷害孩子的自尊心，下課后，我悄悄找到她，問她上課為什么玩兒手機，她回答說是發短信告訴媽媽放學來接她的時間。小童的媽媽的確每天放學都會來接她，所以我就相信她了。

沒過兩天，我又在門外看到小童在課堂上玩兒手機。我從各科老師那里了解到，小童最近的學習成績很不理想。直覺告訴我，她用手機絕不是簡單的給媽媽發條短信！我想到我花在小童身上那么多的精力和愛心，她在我面前總是那么乖巧、可愛、懂事，背著我卻總是干著違反班規的事情，我覺得特別失望，也非常生氣！當時我腦門一熱，一個箭步走到教室里，徑直走到她面前，把手機搶了下來。小童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我生氣地指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后我轉身走出了教室。

由于我太生氣了，我完全沒有考慮到孩子的隱私問題，拿著她的手機就開始看。這一看不打緊，直接把我嚇呆在那里！小童是在給一個大她好幾歲的男生發短信，短信的語氣非常曖昧。我頓時火冒三丈，不顧一切地把短信看完了。這下子真相大白！小童每天夜里給那個男孩發短信發到凌晨一兩點，短信的內容告訴我她正和那個孩子談戀愛，難怪她的成績會這么差。我馬上給小童的媽媽打了電話，讓她火速趕到學校，把這一切告訴她并把手機拿給她看。她媽媽難過極了，在我面前直掉眼淚。放學后我們和小童談了很久，我們對她的情感表示理解，但希望她以學習為重，勸她不要再和那個男孩來往。小童流著眼淚答應了，并承諾課上會好好聽講。

過了幾天，令我郁悶的事情又發生了。我在教室外巡視的時候又發現小童沒有好好聽講，她假裝在做筆記，實際上是在一張紙上寫信。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又徑直走到她面前奪下了那封信。信是她寫給那個男孩的，全是傾訴相思之苦的言語。這一次我決定不再那么輕易相信她，我找來那個男孩的家長，希望他們和我配合，一起管教孩子。小童的媽媽也加大了監管力度，每天放學準時來接她，不讓她有機會接觸別人。

在兩邊家長的配合下，兩個孩子不再來往了。我以為小童可以從此安心學習了，可是我又錯了。沒過多久，我聽到一些傳聞，說小童和那個男孩分手之后，又和另一個男孩好上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有一天我親眼見到她和那個男孩在—起，看上去非常親密。我還聽說，其實在這兩個男孩之前，小童還交過別的男朋友。我難過極了，覺得自己的工作都白做了，我為她犧牲了很多休息時間，為她付出這么多，她就是這樣來回報我對她的愛！我非常生氣，又擔心她教壞我們班別的女孩子。我跟小童的媽媽說讓她管教好自己的孩子，跟班里的女孩子們說不許和小童來往，初三的工作那么繁忙，我覺得沒有必要在她身上繼續浪費時間了！

這樣又過了一陣兒，我和小童的關系越來越糟，只要她在班里犯了一點點錯，我就大聲批評她，不給她留面子。我覺得她的行為傷了我的心，我非常難過，我沒有辦法改變她，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警告她。一直到初三一模前的一天，大多數孩子都在家復習，我在校園里散步時突然發現小童在操場邊上溜達，沒穿校服，穿的是較短的體恤衫和牛仔褲，褲子上還有一條長長的腰帶。我頓時火冒三丈，我覺得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那里走來走去完全就是為了吸引操場上打球的男生。我走到她面前，說了幾句很難聽的話，還把她那根漂亮的皮帶扯了下來，隨后打電話給她媽媽讓她趕緊把這個不正經的女兒接走。就在我打完電話的一剎那，我看到小童滿含淚水的眼睛充滿了哀怨。可是我不為所動，我已經見慣了她楚楚可憐的樣子，覺得她都是裝的，覺得她特別虛偽。

之后沒多久，我聽說小童在她的博客里狠狠地罵我。我設法找到她的博客，看到她寫的那些臟話，我特別生氣，直接把她爸爸媽媽都請來，讓他們看看自己的女兒是一個多么不知道感恩的人。那已經是中考前夕了，我和小童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

事情過去了好幾年，我常常反思當時的做法，一直在為這事耿耿于懷。當時那個班里有兩個女孩和我的關系一直很好，后來她們告訴我，我曾經是小童最愛、最敬重的老師，可是因為她的情感問題，直到最后她畢業了，我們也還像仇人一樣。這件事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經過這些年當班主任的鍛煉，也隨著年齡的增長、經驗的積累，我開始慢慢明白，我對待小童的方法有很多是不恰當的。小童畸形的家庭造成了她的情感缺失，她是一個比同齡人更需要愛的孩子，她的內心極其脆弱，也非常沒有安全感，在家里缺少的那份愛，她渴望從別的地方彌補回來，所以她才會早戀；學習讓她緊張焦慮，家庭讓她痛苦難過，她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去發泄。而當時我本來是她非常喜歡非常敬重的人，如果我少一些簡單粗暴，多一點細心耐心，多和她交流，幫她疏導心里的苦悶，讓她感受到老師的愛，這樣她不用去別的地方找發泄渠道，完全信任我，也許，我能陪伴她順利地度過初三，并幫助她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也許那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后悔，后悔我自己做得太少，后悔自己沒有盡到一個老師的責任。

這些年來，每當我想起小童哀怨的眼神，我就覺得慚愧和內疚，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我感覺自己漸漸成長了、成熟了，我的班主任工作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我對孩子們更耐心、更寬容，更能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對他們充滿關愛，陪伴他們快樂成長。難忘那哀怨的眼神，它會一直伴隨著我，幫我成為一名更加優秀的班主任！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分校）

（責任編校：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