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璜生,一個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名字。
但是,我們除了知道他是眼下中國最優秀的美術館館長,是北上的“廣東王”,還知道什么呢?
其實王璜生對繪畫的沖動從未減退,如果不是因為公務纏身,他可能會讓“藝術家”這個稱號比“美術館館長”更加響亮。
要自我保護,更要奮力闖蕩
王璜生對中國畫的偏愛,源自父親的熏陶。其父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后,教了一大批學生,王璜生就是在這樣一個教員的家庭里長大。不幸的是,王家當時被劃分為“黑五類”,諸如走資、地主、官僚等等,在那個時代是政治不正確的、必須被批斗的一類人。不光是“黑五類”們受到多方歧視和打擊,他們的兒女所受的教育也是十分有限的,王璜生小學畢業就被擱置了兩年不讓讀中學,后來才勉強能上。在被擱置的階段,王璜生的父親自發地在家里對他們這些小孩進行教育,王璜生也開始自學一些跟傳統文化相關的東西,比如古典詩詞等等,這對他后來學習中國畫有很大的影響和幫助。
由于家庭出身不太好,父母的經歷讓王璜生有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不是特別愿意接觸社會,因此高考的時候在繪畫方面缺乏一種跟社會銜接的方式,最終沒有考上大學,也就沒能念成本科。后來他積累了一些工作的資歷,直接去考研究生,但屢受挫折,終于在1987年考上南京藝術學院的中國畫論專業。此后,他開始學習理論,同時也沒有放棄畫畫。
王璜生談吐斯文、舉止優雅,但他內心遠比我們看到和想到的要狂野得多。1988年,他只身踏上了絲綢之路,從南疆到北疆,那一年他32歲,正讀研究生二年級。這一路王璜生沒有偷懶,既做了美術史的考察,又畫了大批寫生。這次闖蕩滿足了他一直以來對沙漠、曠野、悲苦等情愫的渴望,身處大自然時對不測的恐懼、與人交流時的心理,都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因此在他的不管是當時還是現在的畫里面,還是能夠看出對某種或蒼涼、或悲壯的事物的贊美。比如他畫的“大花”系列,當花的燦爛躍然紙上時,也隱含著花的死去,他認為花的死去必然十分莊嚴,和盛開時同樣絢爛,他的畫主要在于體現生命的過程。
天地悠然,絢爛繁花
南藝地處江南,有著沉厚的歷史積淀,文化氣氛十分濃郁,筆墨的表現力也非常豐富,這里就是王璜生創作“天地悠然”系列的源頭。在讀研究生期間,他就已經產生創作這個系列的念頭,畢業前后畫過一些房子,那時期還相對寫實一點,最終構成這個系列的圖式是在1994年左右。畫中的老屋、云水、回欄、斜柱等物象,也并非完全是他在南京讀書時對江南風貌的再現,更多的還是對地方文化的理解,以及對中國畫論的具體實踐。王璜生的畫并不是對一個具體事物的描繪,當然也不是抽象,但他努力地想打破對具體形象的刻畫,他從身邊的東西抽離出一些符號,符號之間的構成圍繞著他所需要的觀念來重構。他在描述的是一個更大范疇的文化概念,而不是文化概念底下一個具體的物鏡。
1996年之后,王璜生前往廣東美術館供職,生活發生很重要的改變,日常事務繁多,畫畫的時間相對少了,以往那種比較舒緩、靜下心來去思考文化的心情和空間也少了,這時他感受到的是現實生活中的生命狀態,這也是他畫“大花”系列的重要原因。在這個階段,他更多地想去表達生命中更具體的東西,包括情緒、欲望、一時的散念和感受等,他也希望在此系列中探究“花”這種圖式跟日常生活、跟當代的關系。王璜生筆下的花,有點像牡丹,有點像梅花,但又全然不是。那些線條、水點、墨痕,烘托出的抽象元素比現實的花更自由、更瀟灑,飽含著運動感,也是王璜生個人情感的忘情抒發。看過他畫作的一些人覺得盡管是用國畫的表現方式,畫的對象也是人們傳統認知里的所謂的花,但是整個畫面傳達的觀念和視覺效果是比較現代的,這也正是他在努力追求的。
筆·墨·游·象
“游·象”系列是王璜生2009年來了北京之后開始思考的。他覺得自己在早期的“天地悠然”系列中對文化的孜孜以求過于理性,“大花”系列表達的內容很輕松,花固然有其可愛之處,但是也缺乏沉思。在這樣的反思之后,王璜生開始尋找一種既能體現中國的筆墨頓挫,又能呈現宣紙的質感,還可以跟當代的視覺需求相結合的東西,尋求的最終結果是線條。他進入過渡時期,畫了一些墨線、圈圈,像老藤一樣,滴了一些水。這批東西也有人說不錯,既有傳統的意味,又能體現筆的力量和微妙的變化,能夠很自在地表達一種狀態,畫面上筆墨的松緊關系、干濕關系很豐富,這批作品被王璜生命名為《線索》。但他對這批作品并不滿意,一是覺得跟傳統的東西太接近,另一個是太像抽象水墨,因為抽象水墨最大的特點就是特別講究水墨的韻味、干濕關系和特殊美感。特殊美感當然很重要,但它有很強的吸力,使人一下子就想到傳統水墨,可傳統水墨是他一直想努力擺脫的,有種本能的抗拒。
經過不同嘗試,王璜生的畫面盡量回歸單純,純粹只剩下線條和空間。他迷戀毛筆的筆尖接觸宣紙時剎那間的微妙感覺,在手法的提按之間,他的手一直處在控制與自在的邊緣,有時候整張畫只有一條線,畫下來半邊身子都麻了。“游·象”系列除了圖形之外,王璜生還延伸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包括心理時間,因為線條在紙上的流動跟他的時間狀態、生命狀態是結合在一起的。在畫畫的過程中,王璜生慢慢地感受到用筆的快感,它可以盡情地體現不同的精神和狀態:有些畫的線條是非常流暢的,畫畫的過程只有中國古代文化里的“游”這個詞可以表現;有時候會抑揚頓挫或者有別的感覺,不管什么面貌,都是自我精神的投射,即與心相接、游于目止于心的“象”。
隨心,隨興,遂行
王璜生是實驗水墨的重要推動者,當其他藝術家都竭力尋求水墨的更多表現手法和載體的時候,王璜生還是保留傳統的方式。他認為,從理性的判斷上講,應該鼓勵跟承認水墨的多元化,但對于個人的繪畫來講不能勉強,畫畫是很感性的自然的流露,當一個人對某種感覺沒有到位的時候,不必硬性去做。王璜生承認其實他也嘗試過,他早期做過拓印和水墨裝置的作品,他覺得偶爾的嘗試并不能真正代表實驗水墨所倡導的突破陳規。在實驗水墨這方面,王璜生不是刻意地拒絕,而是一直沒有找到那種可以堅持下去的感覺,但還會偶爾嘗試。他把更多精力投入到美術館的工作中,而將自己視為業余藝術家。目前他感興趣的“游·象”系列,還是有一些東西要繼續去探討和解決,要么更單純、更觀念,要么更豐富、更復雜。他在不斷地思考,或許可以使用綜合材料來做這個系列?
或許很多人都沒有見過王璜生的作品,因為王璜生策展無數,自己卻比較少舉辦展覽。最近一次大飽眼福的機會,是批評家殷雙喜為他策劃的“后雅興”個展,“天地悠然”、“大花”系列和“游·象”系列的共計80余幅作品于6月2號在798藝術區的百雅軒亮相。王璜生認為自己的畫還是有某種文人氣質,在中國古代繪畫里,文人比較重視雅興,但王璜生今天對雅興的關注,是在當代社會對古人那種雅興的超越和調侃。在繪畫中,王璜生對中國的當代水墨界提出諸多疑問:我們可不可能用一種比較沉靜的筆墨創造出一種有當代需求的視覺圖像呢?還是只能用那樣的筆墨、畫出古人那樣的山水?可不可能畫出一種跟當代人的生存環境、心情、視覺、情感接近的另一種山水呢?我們常見的花卉題材,盡管你筆墨很好,很有味道,很有讀頭,能夠產生很多聯想,但是這種味道和聯想是不是能在古人的好多作品里面獲得同樣的經驗呢?中國當代水墨的發展最終落腳點不在于筆墨,不在于技法,而在于觀念,觀念必須有技法支撐,但技法并不僅僅是筆墨。關于水墨的種種問題,需要藝術家們時刻結合當下經驗去探索,脫離實踐的理論,何以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