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和一位從小在城里長大的朋友閑聊,說起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小時都吃些啥,我說,在農村,我們是早吃羊、午吃魚、晚吃蛋。朋友很驚訝,說你們農村吃得那么好啊?我趕緊解釋說:跟你開玩笑呢?一日三餐頓頓離不開的是土豆,我們那里的人把土豆也叫洋芋蛋,我是把洋、芋、蛋三個字分開來說而已。
記得那時的農村,除了玉米、谷子、高粱、大豆這些主要農作物之外,在農民心里最有位置的恐怕就是土豆。缺糧的時候,土豆可以取代糧食作主食,不缺糧的時候,它又是主要的蔬菜,總之,土豆是頓頓不離飯桌的。在農村長大的孩子,誰沒有見過土豆,誰沒有吃過香噴噴的土豆?
我童年的時候,家里很清苦。一年之中能吃上幾餐正糧和肉食之類,甚是稀罕,而最主要的是吃各種雜糧。土豆是那時最平常的一種食物了,山前屋后都可以種植。在農村土豆是窖儲的。每年初春來到的時候,趁農活還不忙,家家戶戶開始倒窖,把土豆統統從窖里撿出來,掰掉芽子,選土豆種,割土豆栽子。倒窖割栽子這樣的活,大人孩子都能伸上手,也沒有什么難學的,就是總是摸著土,手上容易起倒戧刺,農村的孩子也不在乎這個,養幾天就會好。栽子割完了,然后再把事先準備好的草木灰一并混和好。這時,田里的土豆壟也起好了,大人們就用麻袋背,用驢馱,帶上底肥,去栽土豆。栽土豆時親戚窩里互相幫忙,大人孩子齊上陣,幾畝地的土豆,用不上半天工夫就干完了。土豆栽子下了地兒,接下來撒肥培土。左一腳又一腳,一人一條壟下來,土培完了,壟臺上都是麻花辮兒,很好看,孩子們只當是玩,盡管會落得滿鞋窠兒土。接下來再用犁趟一下,就盼著出苗了。栽完了大人小孩個個汗流浹背,這時望著自己的杰作,內心仿佛家鄉的小河水一樣蕩起了漣漪。
春風化雨,燕子呢喃。一夜之間,春雨滴嗒滴嗒地下著,那些樹葉上的露珠欲滴,青草開始吮吸大自然春雨的營養,山間的萬物在一夜之間變得如嬰兒般可愛,那些赤條條的樹木開始發芽了。萬物開始復蘇了,山民的心情開始從冬眠中蘇醒了。幾場春雨過后,土豆苗就從地里拱出來,黑油油的。封壟的時候,也快開花了。土豆花有白色和淡紫色兩種顏色。花團像君子蘭那樣一簇一簇的。每棵秧上都有好多個花團。土豆花開的時節,整片地就成了花海,也成了孩子們的樂園。童年的我們,常摘下滿把的土豆花,做成花冠。因為掐了花有助于早些結土豆,大人們對孩子們的舉動是不予干涉的。土豆花,就像樸實的村姑,憨厚能干卻不事張揚。
到夏季的時候就可以收來吃了。剛挖出來的土豆特別新鮮,很嫩,白中透黃的皮兒只用手指輕輕的一搓就剝下了。然后將這些新鮮土豆洗凈,不需要切開就整個放在鍋中,加上少許一點油翻炒幾下,再加上一點土制豆瓣醬,或干脆就不加醬,但是少放點鹽及辣椒末或辣椒粉是必須的,最后兌上水,用大火燒到水將要干時,文火烤至水全部干完出鍋,此時的土豆一個個黃燦燦的,香味撲鼻,近鍋的那層更是特別好吃的軟殼,入嘴咸辣適宜,進而嚼之味甘溫婉,直入脾胃,連吃幾個尚不能解饞,其味悠長綿延,令人終生難忘。再有一種吃法,就是將新鮮土豆洗凈切成兩半或四片,放入鍋中加水或少許鹽,用大火待土豆快熟時加上農家手搟的面條,出鍋涼透,那時正是麥收大忙時節,農民們收工回家,心中火熱,主婦們于是端出一大碗帶有土豆的面條,涼涼的,爽口入腹,痛快淋漓,既能解渴又能飽肚,加之傍晚的涼風吹拂,偶爾聽到知了們在遠處輕快的叫聲,疲勞頓失,快意橫生。
土豆大噴下來的時候,十二印鍋,三天五日就會烀上一鍋。大白菜葉也大得可以打包了,將洗好的白菜葉在飯桌上一鋪,抹上一層雞蛋醬,鋪上香菜段、蔥段,再將燙手的土豆扒在碗里,拿筷子搗碎,攤在菜葉上,捧起來,飯包就做好了,就著飯碗呼嚕呼嚕地大吃特吃。香菜大蔥雞蛋醬,經土豆這么一燙,就別一種香味,鄉下人人愛吃。
記得那時最高興的是起土豆。土豆秧黃了,土豆也該起了。各家開始找馬犁仗豁壟。犁鏵過處,滿壟白花花的土豆。大人孩子齊上陣,把土豆撿成堆。大人們開始去找車,女人和孩子們則把成堆的土豆用土籃子一下下裝入麻袋。撿土豆,撐袋子口,是我們小孩子的事,扎緊袋口,倒袋子,就是大人們的事了。此時,感到的不只是當年的收獲,更是明年的期盼!
到了冬天的晚上,常常用鍋灶底的殘火烤土豆,度過寒冷的漫漫冬夜。大人從爐灰里扒出滾燙的冒著香味的,表皮已經有些發焦的土豆,用嘴巴吹去土豆身上的灰塵,一個孩子給一個土豆,我們拿著燒得金燦燦的玉米棒子,吃在嘴里特香。那種燙牙的快樂就把這個冬晚的幸福演繹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