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盛宴》歷時兩年半,經過項目易帥、延遲上映等風波,終于呈現。
這是一部不看署名便知是誰導演的電影,片中人人都被欲望折磨,害人同時擔心被害;
有人愿分享天下,卻帶著理想死在半路。陸川說,他的電影青春期結束了,
接下來,他要用成熟的方式看待世界。
第一次
《王的盛宴》是陸川第一次拍古裝片,開拍前他知道有些“規矩”需要學起。“拍古裝片有很多‘潛規則’,比如說話得端著,還要搖頭擺尾,我就有很多問號:古代人也是人,為什么要很裝地活著?”他請過三個禮儀老師,前兩個被他逼瘋了,因為有太多個“為什么”,而一句“老師教的”并不能解決陸川的疑問。后來陸川根據自己的理解設計了一些規制,譬如權貴出行,必有熏香開道;宮人服侍,必彎腰九十度,他希望以此表現當時的肅穆、恭謹與壓抑。
美術人員也換了三批,因為陸川“無所不用其極”。用作道具的竹簡沒有一根是直的,因為陸川去看過出土的竹簡,都是一根一根長度有所不同、形狀有所彎曲的,因為是竹刀手工劈下來的,以當時的方式不可能做出如其他電影中所用的那樣帶有鮮明機器工業感的整齊竹簡,是以《王的盛宴》的竹簡也是手工制作;他還做了兩千個戟和戈,每一支的桿都不是車床拉出來的統一的白蠟桿,那種反而便宜,他寧愿用有自然節瘤的木頭來做,每一根都有自己的形狀;片中沒有一套衣服是租借的,都是根據史料重新做的,用礦物和植物染料染成。再如鴻門宴那場戲,項莊所拿的劍和盾都是依照史料記載的材質、圖案所做,盾將近20斤,以至于他一場戲拍完,汗水把用作盔甲的皮子浸濕了。
陸川還曾去過兩次臨潼,曾經鴻門宴發生的地方已經成了經濟開發區,看不到任何當時的痕跡。但他去了陜西博物館,“看到的挺觸目驚心,啟發了我對于那個時代風貌展現的很多想法。”比如服飾,“我看到一個百戲傭,人體雕刻得非常逼真,你就覺得當時的雕刻者懂人體結構,可見當時是崇尚人體的,而且當時的人很歡愉,站在那兒,高矮胖瘦的一堆,都裸著。”所以《王的盛宴》中,行走在大街上的人一半都光著膀子。
這部電影另一個不同于其他古裝電影的地方,是其中所有人都說現代口語,尤其劉燁飾演的劉邦,一句話里能夾雜兩個“他媽的”。劉燁拿到劇本之后也曾對臺詞疑惑,甚至勸陸川三思,最終被陸川說服,“兩千年前古人說的話是什么樣的,我們不知道,如果放在電影里可能大部分觀眾也聽不懂。既然在文言這個點上做不到準確,那不如讓電影里的角色說大家都能聽懂的臺詞,兩千年里雖然語言發生了變化,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沒變。”
打磨
《王的盛宴》演員陣容強大,陸川請來劉燁、吳彥祖、張震參演。陸川眼中的劉邦不是高帥富而是絲,為生存而活,是戲里唯一的“現代人”。他認為劉燁是個內心強大、生命力旺盛的人,符合他心目中劉邦的潛質。吳彥祖則內心純凈,符合陸川對項羽的想象,“項羽很干凈,他很多想法司馬遷都不理解,把他寫成了一個傻子。”陸川覺得項羽是一種境界,拿了天下還分給十九個兄弟,這不是傻,而是情懷,而在中國,這種理想主義者一定死在半道上,是以項羽最后被他放過的劉邦所害;而韓信像個孩子,表面謙和內心狂妄又純凈,不待見容于世俗的劉邦。
開機之后,劉燁第一個進組,偶爾他放假回去,回來了就看張震怎么演;張震拍完了,又看吳彥祖怎么演。“劉燁帶來一種風氣,就是沒有痕跡地去演那個時代的人。”最后成片看來,三個男主演演得都不錯,但整體更像完成了任務,曾經被陸川認為是老大難的秦嵐和沙溢則大放異彩。
秦嵐飾演呂雉,最初她并不覺得自己能勝任,在陸川的信賴下頂上了,但拍攝中很是痛苦,陸川對秦嵐說,你以前都是表現美好,現在要把你最操蛋最丑陋的部分拿出來。“呂雉的許多做法我是排斥的,從我的人生觀出發,無法去體驗這樣一個女人,她要去承載那么多東西,要比男人還有力還剛強。”更直接的痛苦來自于老年妝,她每天光化妝要花兩三個小時,化妝師用膠水給她粘上皺紋,卸妝則要用純酒精,秦嵐皮膚過敏,臉上長滿了痘。同時為了更接近老年,她還拼命地“造”自己,拼命吃高熱量的東西,熬夜,大笑,增重了二十斤,拍了半年,假皺紋變成了真皺紋。最后出現在銀幕上的呂雉,幫助劉邦殺掉了韓信、張良,清肅了蕭何,是個極其冷靜鐵血的女人。
沙溢是另一個被陸川用“大號砂紙”打磨的演員,陸川把他“騙”進組來,第一個月卻完全不讓他拍戲,每天就在片場溜達,圍觀其他演員拍戲,“后來因為這個他差點跟我掰了”。沙溢演過古裝戲,陸川的目的是在這一個月中把他以前的“古裝范兒”磨去。在片中沙溢飾演蕭何,他很早出場,但很多人直到片子三分之二處才把他認出來。《王的盛宴》第一次發布會上放了一段片花,放完后,沙溢的經紀人在陸川門口轉悠,覺得不公:拍了八個月,竟然沒有一個鏡頭?后來工作人員一一指出其中沙溢的七個鏡頭,經紀人才終于認出,可見陸川的“打磨”,到了什么程度。
發布會上一眾演員“吐槽”陸川將他們“摧毀”,陸川說,這其實是幫助,“電影是個殘酷的行業,過程艱苦,結果會讓演員終身受益。”許多演員花了大工夫拍的戲并沒有放入終剪版,但陸川覺得自己對得起朋友,“我并沒有刻意去‘摧毀’他們,但我不能退讓、不能姑息,雖然我有點笨,不能第一時間知道我要什么,但絕對知道不要什么。不讓那些我不要的鏡頭出現在電影里,就是我拍電影的原則。”
欲望不滅
陸川說,拍《王的盛宴》,讓他看到自己知識與見識的疆界。“拍《南京!南京!》,把所有素材看完,劇本已經在那兒了,挺結實的;但《王的盛宴》很難,因為史料并沒有那么詳細,如果跟從《史記》的講述,慢慢就失去了自己的邏輯,但離開《史記》,可以依托的東西幾乎沒有。”他需要給人物動因,也因此需要重建歷史,這種歷史要符合現代人的邏輯,這段歷史生出的幾十個成語,“霸王別姬”、“分我一杯羹”、“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到底拍不拍、怎么拍,甚至拍完觀眾還有沒有興趣看,都是問題。
思來想去,他選擇讓最初打動它的東西盡力浮現。“我看這段歷史的時候,最觸目驚心的,是劉邦是在項羽的幫助下成長的,項羽沒有殺掉自己幫助過的劉邦,劉邦則在自己奪得天下之后選擇殺掉了韓信。我覺得劉邦殺韓信并沒有十足理由,但他為后世建立了標本,這成為后來權力游戲的法則。”
陸川說,《王的盛宴》其實更像是一場古代的“生存者游戲”,每一個參與這場“盛宴”的“食客”都面臨著“殺人”或“被殺”的際遇,核心則是欲望,劉邦死了,但是他的許多事情幾乎每一個開國皇帝都做過,生活中你也可以看到類似韓信或者項羽的人,或者娶了呂雉又找了戚夫人當“小三”的人這些人都沒有“死去”,因為人類欲望不死,他們必將一次次重現。這是陸川想要探討的問題,片中他借項羽之口說出了他的想法:權力可以是另外一種形式,權力游戲本可以有另外的規則——但這種理想總是要死在半道上。
回想起三年前,《南京!南京!》時期的陸川是自得滿滿的,但《王的盛宴》帶給他的是茫然和克服之后的平靜。“整個過程對我來說有點像最后那個鏡頭:一團迷霧。很高興我一直沒有放棄,最后還是把那個東西撈了出來——它一直在心中存在著。”11月29日,《王的盛宴》上映,和馮小剛的《溫故一九四二》同檔。劉燁說,因為題材不同,現在中國電影市場已經足夠容納兩部大片。陸川能放到這個檔期,“特別好,讓我覺得這個冬天不孤單。”到如今,他對外界的聲音和票房已經沒有那么在乎了,因為“它不管好壞,都是對我人生很重要的一個戲。它曾遭遇很大的挫折,最后能上岸,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