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電一家”能走多遠？

一旦競爭性的發電市場和配電市場得以建立，將會引導電價保持在合理水平，從而有利于國民經濟的健康科學發展

飽受煎熬的火電企業有望松一口氣。

國家能源局日前發布《煤炭工業發展“十二五”規劃》（以下稱《規劃》），首次提出遵循市場規律，鼓勵電力企業參與煤礦企業兼并重組，優先建設煤電一體化項目。

這可以看作是政府鼓勵推行煤電一體化、推動“煤電一家”解決煤電矛盾的有力舉措。日益尖銳的煤電矛盾將藉此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緩解。電力企業有望借助《規劃》的實施改善緩解煤炭運輸瓶頸、爭取掌握更多的煤炭資源主動權……

但基于提高煤炭產業集中度、實現大型煤炭企業集團化的《規劃》，對于促進煤電一體化的探索充滿著悖論——即使電力企業在一定程度上參與煤礦企業重組，持續、穩定的煤炭資源供應卻更加集中的控制在幾家大型煤炭集團手中；在電力企業虧損境地之下，煤炭企業介入電力行業的動力不大。

顯然，試圖實現“煤電一家”的努力只會在嚴峻的局面下對煤電矛盾有一定緩解，但不能解決電力行業長期存在的問題。

煤電一體化探索

與此前的煤炭兼并重組方案不同，此次“十二五”規劃提出促進跨行業、跨所有制的重組整合，重點支持煤炭、電力企業聯合重組，促進煤電運一體化經營。

《規劃》提出，遵循市場規律，鼓勵各類所有制煤礦企業以及電力、冶金、化工等行業企業，以產權為紐帶、以股權制為主要形式參與兼并重組。《規劃》還明確優先建設煤電一體化項目。對此，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吳吟在《規劃》發布會上表示，在符合安全生產、資源回采率和環境保護以及職工保護等要求前提下，歡迎電力企業辦煤礦，同時也歡迎煤礦辦電廠。

業內人士分析，這可以看作是國家鼓勵推行煤電一體化等的有力舉措。因為，煤炭行業的內部重組空間已經不大。鼓勵更多的電力企業通過市場方式進入、參與資源整合，表明國家將進一步放開煤炭資源市場、降低準入門檻、減少行業進入壁壘。這將有利于促進煤炭工業的進一步市場化。預計電力企業作為新的兼并主體，將在新一輪改革中獲益。

不過，與電力企業相比，煤炭企業進入電力行業更具有資源優勢。手握雄厚資金和豐富資源的煤炭企業可謂占了先機。試想，在一個大集團中，當煤炭、電力業務成為“左膀右臂”，煤電價格的矛盾或許會有所緩解。

中投顧問煤炭行業研究員邱希哲接受《國企》記者采訪時指出：“產業一體化符合煤電行業未來的發展方向，因為這兩大行業具有天然的互補性。從產業發展角度來看，煤電一體化有利于降低火電企業的發電成本，也有利于促進煤炭的銷售。”

“我們鼓勵煤電一體化，是鼓勵資本聯姻，經營還是要走專業化的路子。”吳吟強調，政府應該鼓勵企業按照市場原則，和上下游有聯系的產業一體化發展。至于煤炭和電力是否都捆到一起，是一件由企業自己做主的事。

具體來說，煤電一體化有三種形式。一，同一個投資主體既搞煤礦又搞電力，實現煤電聯營；二，煤炭企業和電力企業之間相互參股；三，大型電力集團和煤炭集團合并重組。

業內人士表示，相比較而言，煤電聯營比較合理。因為，這種方式可以在市場發生大的波動時，增強整體抗風險能力；至于相互參股，因為有產權的邊界，無法實現“把煤礦的利潤補到電力上來”，改變不了煤企賺錢、電企虧損的現實；而把大型煤炭集團和電力集團重組的可能性更是極小。

爭取資源主動權

著眼于大型煤炭企業集團化重組的《規劃》，雖為電力企業提供了煤電一體化的探索思路，但也讓電力企業的資源供應增加了風險。

以“大型煤炭基地內資源優先向大型煤炭企業配置，優先安排大型煤炭企業項目建設”為主旨的推進煤礦企業兼并重組被列為“十二五”十大重點任務之首。

根據《規劃》，通過兼并重組，到2015年形成10個億噸級、10個5000萬噸級大型煤炭企業，煤炭產量將占全國60%以上。具體來說，山西、內蒙古、河南、陜西等重點產煤省（區），要以大型煤炭企業為主體，進一步提高產業集中度，促進煤炭資源連片開發。

中央財經大學中國煤炭經濟研究中心教授邢雷對此表示，從煤炭生產的角度來看，培育大型煤炭企業有利于淘汰落后產能、提高煤炭生產效率；從企業發展的角度來看，則有利于促進規模化、集約化發展，培育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大型煤炭企業集團。

盡管兼并重組有利于煤炭行業的規模發展，但過高的資源集中度將存在未來煤價被操縱的風險。“根據《規劃》，大型煤炭企業、集團將掌握較強的話語權，中小煤礦對煤價的沖擊將逐步削減”。電力專家沙亦強認為，即使市場不景氣，由于大量的優質煤炭資源掌握在大集團手中，這些企業完全可以通過控制供給來調節市場供求平衡。更多的煤炭企業傾向于控量保價，這將增加煤炭供應風險。

更糟糕的是，隨著煤炭資源的高度集中，發電企業獲得煤炭資源將變得更加艱難。從目前發電企業已經控股的煤礦看，很多是地理位置不佳、原煤質量不高的煤礦。

如何破解煤炭企業大型集團化規劃和電煤一體化探索之間的悖論，只有依靠電力企業自身在資源方面的布局。

近年來，五大發電集團投資辦煤礦的步伐逐漸加大、速度逐漸加快。作為國電集團下屬企業，內蒙古平莊煤業集團，擁有煤炭資源量132億噸，年產量3200萬噸，在內蒙古、東北、寧夏、新疆建設大型煤炭基地。國電集團規劃到2012年實現控制煤炭產能超過7000萬噸/年，自給率超過20%。

數據顯示，2011年，五大發電集團控股煤炭產量依次為6505萬噸、6406萬噸、6068萬噸、2260萬噸和1380萬噸，較2010年分別增長38.4%、31.1%、12.2%、142.7%和21.6%。五大發電集團合計煤炭產量為2.26億噸，平均煤炭自給率達到25%左右，而這遠遠不夠。

根據五大發電集團2012年的發展規劃，煤炭資源開采仍是發展重點。

借助參與煤礦企業兼并重組的春風，對于五大發電集團來說，只有把資源盡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擁有自主權，才更有安全感。

緩解運力瓶頸

煤炭剛一出礦，便開始了不斷加價的旅程。

“除重點合同煤外，其他電煤運輸需承擔名目繁多的收費以及中間環節加價。電煤物流成本已占電煤到廠價格的一半左右。”國家發展改革委能源研究所副研究員李際坦言。

業內人士表示，煤炭價格過高很大原因在于運輸中間環節抬高成本，這是人人皆知的“潛規則”。從礦口到電廠鍋爐，煤炭價格漲幅將近一倍。雁過拔毛，煤炭運銷環節中多個利益鏈條都能分到一杯羹的原因之一在于運力緊張。由于運力緊張等導致的物流成本過高，讓眾多的發電企業叫苦不迭。

可喜的是，運力瓶頸有望得到緩解，這對于火電企業來說是一大利好。

《規劃》特別強調要加強煤炭調出與運力配置統籌，確保調運平衡。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吳吟表示，重點煤運通道正在建設或規劃建設，未來煤炭調運能力將有較大提升。中國煤炭工業協會信息員李朝林則認為，隨著部分高耗能產業的西移，以及電網建設的加速，鐵路煤炭運輸的壓力會相對有所緩解。

值得一提的是，《規劃》首次明確提出，發展現代煤炭物流，整頓煤炭流通秩序，取消違規收費。主要是加強物流基礎設施建設和銜接，優化煤炭物流節點布局，整合和利用現有物流資源；鼓勵煤炭企業之間、煤炭企業與相關企業之間聯合組建第三方物流公司，發展大型現代煤炭物流企業。

“很明顯，整頓煤炭流通秩序，可以有效減少運輸中間環節，降低電煤運輸成本，進而對電煤價格的平穩產生積極影響。”邢雷預測，未來可能分區域出現一批鐵路運輸公司，將有效緩解煤炭運輸壓力，促使煤炭運輸逐漸由計劃向市場靠攏。

不過，考慮新增運力的落實需要時間，發展現代煤炭物流不能一蹴而就，整頓煤炭流通秩序、取消違規收費會受到地方利益阻撓，未來兩三年內運力偏緊的狀況難以得到根本改觀。

現實難題

事實上，無論對電力企業還是煤炭企業來說，煤電一體化都并非新鮮事物。邢雷表示，從《規劃》來看，國家支持將煤電一體化作為長期發展戰略，并為部分地方設置的高門檻敲響警鐘。

盡管煤電運一體化有利于降低火電企業的燃煤成本，提高火電廠盈利水平，但面對“雙贏”的煤電運一體化戰略，自2010年起已深陷虧損泥潭的火電企業，難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數據顯示，2010年，華能、大唐、華電、國電、中電投五大發電集團火電虧損額已經高達137億元，而2011年更是超過190億元。在發電企業資產負債率超過80%的情況下，再去投資開采煤礦，無疑會使資金鏈更加緊張。

據悉，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建議，國家應該對五大發電集團在煤炭開發、煤炭資源分配、兼并重組項目核準及融資和稅收等方面給予支持和幫助。

對此，邱希哲向記者表示：“電力企業高負債的根源是電力體制不合理。煤電價格不聯動、電網壟斷不破除，就無法從根本上解決火電企業高負債的問題。目前火電虧錢、煤炭賺錢的市場格局注定了虧損嚴重的火電企業兼并財大氣粗、利潤豐厚的煤炭企業是一大難事，強行通過政策手段推進煤電一體化是違背經濟發展規律的。”因此，他認為兼并重組必須遵循市場規律，出臺支持電企兼并煤礦的政策并無必要。

反之，對于煤炭企業進入電力行業的一體化設想也存在障礙。

對于一般煤炭企業來說，“如果賣煤更賺錢，為何去發電”，始終是一個現實問題。“利潤豐厚的煤炭企業，如果對于收購虧損的火電企業興趣不大，煤電聯營的實際發展將會比較艱難。”廈門大學中國能源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強表示，煤企進入電力行業，電企進入煤炭行業，都涉及到效率問題。按照目前的情況看，電力虧損，盈利的煤炭比較強勢，如果強制推行煤電一體化，就會造成一些企業“有煤不一定去發電”，最終是“煤吃掉電”。

業內專家也坦言，以前，煤電一體化項目的建設往往因為煤礦建設不配套而不能發揮一體化優勢。這主要是因為在地方，煤炭和電力項目的核準分屬于不同的部門，核準不同步，前期工作也分屬于不同的行業，進度不統一。。

探索煤電一體化的思路無非是讓煤、電企業成為“一家人”，這將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煤電價格矛盾，為深化改革提供輔助條件，但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因為交易成本在內部消化、以煤炭業務的利潤轉移減少電企虧損，并沒有觸及煤電矛盾的核心所在。

再提電力體制改革

“市場煤”與“計劃電”的糾結關系造成火電企業承受了很大的成本壓力、巨虧不再是新聞。作為煤電矛盾的焦點，“市場煤”與“計劃電”兩者幾乎永遠不可能順利銜接。這也是近年來相關改革進展緩慢或停滯不前的主要原因。

從中國電源結構上來看，無論是裝機容量還是發電量，目前火電占比高達70%—80%。火電業務仍將是我國發電行業的最重要構成部分。在這樣暫時難以改變的格局下，如果火電運營出現問題，必將危及國民經濟的發展。因此，政府有必要通過一定的措施解決火電企業的虧損問題。

面對突出的煤電價格矛盾，國家能源局副局長吳吟在《規劃》發布會上回應說，解決煤電價格矛盾有兩種思路，一種思路是電煤全部放開，電價在管制情況下也要增加可調度，往市場方向走；另一種思路就是把煤炭再拉回來，把煤價也控制起來。

對于這兩種思路，吳吟明顯更青睞第一個。“我們要堅定地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讓市場更有效地配置資源，讓價格作為輔助工具來調節市場供需，這個方向是明確的。”他表示，國務院2002年的有關文件對電力改革有一套設計，但這里有些工作還沒有完全做完，需要進一步深入推進電力體制的一些改革。

“煤電矛盾源于電力改革的滯后，電荒又與粗放型的經濟發展方式以及電網輸送能力不足有關。”邱希哲向記者表示，煤電一體化并未解決火電行業存在的深層次問題和體制問題，市場煤”與“計劃電”之間的痼疾必須靠深層次電力體制改革的辦法去破解。

電力作為基礎商品關系國計民生，國家對其改革一直穩之再穩、慎之再慎，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治標不治本的措施也多次出臺，不過，涉及核心層面的電力體制改革特別是電價形成機制改革喊了多年，一直是雷聲大雨點小。

“輸配分離、競價上網的電力體制改革是推動電力行業長遠健康發展的保障。”邱希哲向記者表示，健康合理的電力市場能夠保障電力企業的合理利潤，也能正確的反映上下游的供需關系，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

“‘炒電’現象幾乎沒有發生的可能。”他進一步分析，這就決定了電力市場的供需關系不易受到其他因素的沖擊，因此一旦競爭性的發電市場和配電市場得以建立，將會引導電價保持在合理水平，從而有利于國民經濟的健康科學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