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信任的缺失,不僅體現在個人之間的互不信任,而且也體現在公眾對政府和專家、媒體的不信任,這在剛剛過去的2011年尤其明顯
按照一些媒體的說法,現在的中國進入了信任危機最為嚴重的時期。
《中國青年報》大致說過這樣一段話:信任,本是一個社會里最基本的要求——當你打開水龍頭,相信流出來的水沒有毒;過馬路,相信所有汽車都會在紅燈的時候停下來;坐高鐵、地鐵,相信它會按時到站,也不會突然追尾;睡覺,相信自己不是住在“樓脆脆”中……如果吃葷的怕激素,吃素的怕毒素,喝飲料怕色素,喝白水也怕有害元素。這個社會,我們還能相信什么?
這番寫實、無奈也不乏尖銳的言論,讓衣食住行已經受到全面威脅的中國人慨嘆不已。已經雄居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經濟在快速發展,社會信任和道德水準卻日漸下滑。而在18個路人漠視佛山小悅悅被碾身亡后,香港《東方日報》赫然以《中華民族到了最缺德的時候》為題形容現時的中國社會。素有“禮儀之邦”之稱的中國,面對如此直白的奚落,一時間無地自容。
“陌生人社會”來臨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一曲《我和你》曾打動了不少人的心扉:“我和你,心連心,仍然一家人。”手持竹簡的810名“孔子弟子”,齊聲吟誦“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一幕幕溫馨場景恍若昨日。
而在現實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遠非“一家人”“皆兄弟”那么和諧。彼此之間奉行的是“別和陌生人說話”——幼兒園里教育孩子:“不吃陌生人的糖果”;在家中叮囑老人:“不要給陌生人開門”;銀行門口擺放著警示牌:“不給陌生賬戶打款”;社區信息欄里貼著海報:“別理睬陌生人搭訕”……社會信任的缺失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
社會信任度的急劇下降是如何產生的?許多人把原因歸結為社會轉型時期形成的“陌生人社會”,歸結于改革開放后實行的市場經濟,但更深層次的原因,恐怕不僅如此。
說到“陌生人社會”,首先要了解一下與之相對應的“熟人社會”。這一概念最早是著名學者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一書中提出來的。費孝通先生認為,中國傳統社會是典型的血緣組織和地緣組織的結合體,每個人的四周不是親戚就是鄉鄰,人們通過這種關系聯系起來,構成一張張關系網。因此,中國傳統社會的生活秩序,普遍地依賴于以親情和鄉土觀念為基礎的道德倫理來實現自律與他律。因為,鄰里親朋之間,失信的成本極大,因而傳統社會的社會信任度很高。
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的社會形態逐漸打破了以往的地域限制,具有越來越大的流動性,以往的“熟人社會”開始解構,向現代的“陌生人社會”轉型。從“雞犬相聞”的村落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區高樓,從“出門都是熟面孔”到彼此互不相識的“陌路人”,沒有了地緣和血緣的背景,維系“熟人社會”的諸多要素也日漸消失,以此為基礎的一些傳統道德也逐漸發生了變化。
一方面,人與人之間沒有了從前“熟人社會”中的一些道德禁忌,原本隱藏起來的人性中惡的一面開始肆無忌憚起來。這或許是一些殺人搶劫盜竊等案件中,很多是外鄉人異地作案的原因——不少人在老家的口碑不錯,有些還是所謂的老實人。另一方面,在日常生活和媒體渲染中,總有人在形形色色的騙局中上當受騙,人們開始用“疑人有罪”的眼光來和外面的世界交往。曾經的社會信任,讓位給了“防人之心不可無”之類的生活箴言。
社會信任的缺失不僅體現在個人之間的互不信任,而且也體現在公眾對政府和專家、媒體的不信任,這在2011年尤其明顯。接連發生的“紅十字會郭美美事件”“24億元金縷玉衣騙貸事件”,都令人們對整個社會產生了不信任感:不相信政府,不相信專家,不相信媒體,原本令人尊敬的詞語也被冠上了貶義的色彩——專家叫“磚家”,教授為“叫獸”,至于老百姓自己,則自嘲為“老不信”。媒體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重的信任危機,帶來了整個社會道德水準的惡化,也加劇了中國在轉型時期的社會動蕩。“在政治領域,民眾普遍缺少安全感,對未來感到不確定;在經濟領域,信任缺失導致交易成本大幅上升……”
“他律”的作用
但是,說到交易,2011年中國“網購熱”的持續升溫是件值得思考的事情。越來越多的人在購物時,首先想到的是網絡,鼠標一點,拍下付款就可以坐等貨物上門。據了解,2011年,僅淘寶網上的交易數額,就高達幾百億元。
為什么人們不信任周圍的人群,卻愿意為千里之外的陌生人支付真金白銀?分析一下網絡購物流程就知道,信用評價體系起著關鍵作用。這給“陌生人社會”中應該如何重建社會信任提供了啟示。
提及如何重建信任這類話題,總有一些政府官員不時疾呼如何加強道德修養等,這當然是其中的一個方面。但實際上,社會信任遠非通過一段時期的輿論引導或大張旗鼓的政治動員就能建立的。三四十年前,中國社會要求人們以道德和理想來約束自己。現在,以“利”為先,追求利益的最大化成為一個普遍現象。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常常為此感慨世風日下,留戀從前那個相對純凈的社會。殊不知,一個光用“義”來呼吁人們無私奉獻的社會,與一個只有“利”來考量人的價值的社會,都不是一個成熟的社會形態。與其寄望于人類精神層面的“自律”,不如制度的“他律”來得更為可靠和有效——事實上,國外一些國家很早就進入了“陌生人社會”,但他們的社會秩序,并沒有如此多的亂象,究其原因,是這些國家已經建立起比較健全的法制之故。
“陌生人社會”在國外又稱為“契約社會”或“法制社會”,也即,脫離了血緣和地緣的限制后,社會應當以契約、制度和法律為治理手段。有了維系正義和公理的契約、制度和法律,社會公正才得以健康運轉——在網絡購物上,契約與制度的魅力已見一斑。
“陌生人社會”是我們所追求的先進社會形態。這一社會的理想狀態是:官員也好,公眾也罷,高層次的信“義”者,有對精神信仰的崇敬之情,低層次的逐“利”者,亦有對制度約束的顧忌之心。陌生人互相交往時,相信一旦出現欺詐失信行為,可以通過正當的方式“討到說法”,也相信能得到公正的裁決,進而建立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公民信仰。
而在現在的中國,信仰缺失,制度無章。如果政府不及時為相關社會行為制定準則,騙子就可能毫無顧忌地橫行天下。騙人者無人施治,被騙者制裁無方,甚至不得不采取過激手段,社會自然會落入某種無序狀態。這無疑是掌握公權力、有責任引導社會走向的政府之恥。時下的政府部門,在推進“契約社會”的形成上,在制度建設和加強自身的公信力上,顯然應當有所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