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應有自己的地緣政治學

最近一段時間，兩條和東南亞及中國有關的新聞格外引人注目：一是美國“新科”總統奧巴馬11月17日起訪問緬甸、柬埔寨和泰國。一名美國總統在贏得選舉后將第一次國際出訪選在東南亞，這在美國歷史上是極其罕見的。最能揣摩美國心意的日本共同社發表評論稱，奧巴馬旨在以此展示自己推進“重返亞太”的意志和決心，同時限制和削弱中國對緬甸的影響，封堵中國進入印度洋的最短捷徑。另一條是俄羅斯政府總理梅德韋杰夫于11月7日對越南進行了正式訪問。梅德韋杰夫表示，俄越在河內會談中討論了在金蘭灣創建物資技術保障基地的問題，并將加大在軍事領域甚至在南海地區的合作。各種跡象表明，俄羅斯將很快重返其在蘇聯時期最大的海外軍事基地金蘭灣。

現任的唯一超級大國美國和前任超級大國俄羅斯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東南亞，這當然并非巧合。打開地圖我們就會發現，美國總統和俄羅斯總理的足跡正好位于中國的“后腰”部和“下腹”部，其牽制和制衡中國的意圖一覽無余。從美國的角度看，一旦其在朝鮮半島、黃海、東海、南海或釣魚島海域等卷入與中國沖突，其在東南亞的布局將使中國處于一種“顧了東顧不了西”的狀態。從俄羅斯的角度看，在中國的南方，存在一個與中國有矛盾但與俄羅斯友好且允許俄羅斯軍事存在的越南，將大大增加俄羅斯在北方和中國打交道時的籌碼，俄羅斯無疑將更容易從中國那里獲得讓步和利益。雖然目前中俄兩國關系還算不錯，但親兄弟明算賬，好鄰居勤打墻，精于算計的俄羅斯在國際關系中是從不吃虧的，“殺熟”的事干的也不是一件兩件了。

令人不解的是，盡管美俄兩國的意圖如此一望而知，但恰恰中國自己好像是沒事人似的，一些媒體甚至有意無意地暗示這是美俄兩家在“斗法”。如果不考慮別有用心的話，那這主要反映了一種無知——對地緣政治的無知。因為從地緣政治學的角度看，假如相鄰國家出現一種強大的第三方力量的存在，無疑意味著對本國安全的威脅，應該盡一切可能予以排除。俄羅斯對美國和北約在波蘭、格魯吉亞的活動如芒在背，美國不允許任何國家在軍事上染指加拿大、墨西哥甚至古巴，其原因正在于此。

不要小看輿論的作用。一邊倒的社會輿論，小而言之能夠影響社會公眾的心理，大而言之能夠影響政府決策，甚至影響到國家命運。由于缺乏地緣政治的視野，國內輿論界在如何看待歷史問題上發生了很多錯誤認知。比如近十幾年來，輿論界、史學界涌動著一股強大的否定抗美援朝的暗流，有人簡單地以今天朝鮮的經濟發展水平落后于韓國來否定抗美援朝的意義。華師大歷史系教授沈志華把抗美援朝解釋成蘇聯和斯大林的一個圈套，清華大學教授秦暉撰文論證中國抗美援朝的決策是為斯大林“消氣”云云，似乎抗美援朝完全是一場多余的戰爭，是領導人錯誤決策的結果。

其實就地緣關系而言，朝鮮半島對中國的安全是極端重要的。它是進入中國“鎖鑰”，也是入侵中國的一塊跳板，因此中國任何朝代的中央政府，都不敢對半島出現強大的第三方掉以輕心。在歷史上，唐、明、清三朝曾三次出兵朝鮮半島，都是為了驅逐侵入半島的日本勢力。抗美援朝戰爭的偉大勝利，不僅使中國免予美國的軍事威脅，而且也使中國擺脫了不得不依賴蘇聯軍事保護才能維護自身安全的窘境，開創了今后幾十年獨立發展的空間，避免了和蘇東集團一起崩潰的噩運，對今天的偉大意義實在是無論怎樣估計都不過分的。

地緣政治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在中國長期受到忽視，是有歷史原因的。由于納粹德國曾經用地緣政治理論為自己的侵略行為辯護，因此，新中國建立后，地緣政治學一度被視為“帝國主義侵略理論”而受到批判，地緣政治學的書籍也相當少，大陸地區幾乎沒有中國學者自己撰寫的地緣政治學方面的專著。上世紀80年代后，地緣政治學因為“政治不正確”而被禁止的狀況逐漸得到緩解。但這個時候，自由主義開始成為文化、輿論界的主流，地緣政治學把國家利益、國家權利作為一切研究的出發點與基本歸宿的立場，和自由主義渴望被英美“主流文明”所接納基本傾向，發生嚴重沖突，所以地緣政治學在中國再次陷入了“政治不正確”的狀態，被學界、輿論界所刻意忽略了。

雖然中國一直在排斥地緣政治學，但地緣政治學是當今世界大國制定對外政策的基本理論工具。比如美國之所以決定重返亞太，從地緣政治角度看，主要有兩個原因：首先是因為中國已經崛起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快速發展的經濟、軍事實力已經深深影響了“一超多強”國際格局結構，大有從這個“多強”中脫穎而出的勢頭，亞太地區力量平衡朝著不利于美國方向傾斜，讓處于世界權勢之巔的美國“如鯁在喉”。其次是因為亞太特別是東亞地區是亞歐大陸強大的陸權與海權相交匯、相角逐的場所，重要性格外突出。美國若想保證全球霸權不受影響、地位不受挑戰，必須在這一至關重要的地區保持絕對優勢。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地緣政治學是觀察大國行為的望遠鏡和顯微鏡，不懂得地緣政治學就很難理解大國行為的本質。

從長遠來看，中國不僅需要地緣政治學的再啟蒙，而且也需要建立自己的地緣政治學。因為地緣政治學實際上是地理和政治的結合體。它把地理因素（如地理位置、國土面積、人口、民族、資源、經濟實力及戰略軍備等）視為影響甚至決定國家對外政治決策的一個基本因素，是“一個國家依據地理因素對于安全政策的統籌規劃”，所以地緣政治學一定是有國別的，處于不同地理位置的國家和民族應該有不同的地緣政治學。

其實，地緣政治學的思想在中國源遠流長，孔子、老子、孫子等人的論著中無不包含著豐富的地緣政治學思想。春秋戰國時期膾炙人口的“合縱連橫”、“遠交近攻”等地緣政治戰略思想，在今天仍然令人拍案叫絕。在筆者看來，未來的中國地緣政治學，首先要回答“我們是誰？”的問題，其次要回答“我們在哪里——中國的地緣政治環境與中國國家安全”問題，第三則要回答“我們和誰在一起，依靠誰打擊誰”的問題，最后則要從地緣政治的角度提出“21世紀中國國家安全戰略及其規劃”，回答“我們要干什么”的問題。

未來的10～20年，是中華民族渡過自己的“盧比孔河”，走向輝煌未來的關鍵時期。中國的地緣政治學，應該為中華民族的風雨兼程亮起一盞引路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