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驚見你絕世的風華,我正匆匆奔走于孔山之麓。
你側(cè)出主峰峻崖之外,秀逸凌空,裊裊婷婷,無風自舞!
我的心我的眼都為你惘幻,無法開釋。按下緊密的行程,我樂得在此徐行、往復。
你或凌飛獻拱,或欹側(cè)舒懷,或拂嵐納翠,或挽髻生輝,或環(huán)膝顧盼,或揖送迎歸,或縹緲,或清寢,或端莊,或黠哂,或搖曳,或孤引,橫縱不同,遠近有別,陰晴異態(tài),移時難復,真可謂一日千面,然則盡出人意表,不可方物。更兼云遮霞映,月籠星環(huán),發(fā)人遐思者豈止千萬?
不知你何時落腳于此。我推想如果當初你長于沃土也必似楊柳榆槐般傲岸雄偉——但你忍受不了平庸。平地大樹,如何高得過山巔?況且大也只為常材,何以神妙?所以你自愿擇此高崖絕地。否則你不發(fā)芽你不生根,誰又能留得住你?
以你之心,必致于非凡。所以種種艱險艱辛尖酸尖刻都成妙器佳什,一如為你所設(shè)。你的欹側(cè)之姿,非經(jīng)風摧無以成態(tài),你的裊娜之致,非經(jīng)霜迫無以入骨,你的凌邁高華,非生此地無以絕人……你選擇了卓絕,卓絕造就了你!
我走走停停,細細品讀,殷然不肯離去。你一定傾倒過許多人,而我能否算得上是其中最癡情的一個?
我知道,在我的所有觀見和遐想中,那原本都是真實的——或是你生活的一個剪影,或是你心靈的一次歌唱,又或是你于美的一次輝映……我甚至奢侈地想,如果可能的話,我要攀上高崖去頂禮你迎風澡雪的軀體,看一看你神光離合的真面,聽一聽你裁云摩月的歌聲……
你今為世間之尤物,為日月之精華,為天地之靈氣!你與孔山同在,與自然為一!
樹之大者,或為釜底之薪,或為屋中器物,或隱平陽之地。而你,獨于云天之際呈萬端之致,令眾生俯仰感嘆之余都息了許多塵念。于此諸端曼妙之中,你已經(jīng)獲得永恒!我知道,于今后無窮的歲月中你必將會展現(xiàn)出更加數(shù)不清的天崖之美!
如果允許,我是要再多看一看你的,但行程容不得我做太多的留戀,現(xiàn)在無論如何要走了。
我偶經(jīng)此地,不知你名,就喚你作崖間樹吧!
無端的牽掛
初秋的夜晚,我疲憊地登上列車,試圖挪動腳步以尋找像樣一點兒的立身之地,但過度的擁擠讓我不得不在車廂的連結(jié)處滯留下來。
大家互不相識,卻又隱忍著摩肩搭背,胸肘相接,共圉轉(zhuǎn)身之難。濁重的空氣,讓人沒有心情搭話。一種熟識的漠然不失時機地籠罩下來。
還好,沒有人做高強度的突破,一種膠著狀態(tài)下的穩(wěn)定,讓我于無奈之中生出幾分慶幸。
然而,借光避讓驚呼之聲自遠端響起。我知道正有人穿行而來。我想,這半個車廂的距離,恐怕不啻千里之遙吧。
但不,似乎不長的時間,一個二三十歲、手拿康師傅方便面的民工模樣的人就擠到了水房跟前。在攢動的人頭和昏暗的燈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臉色,只看到他探出紙碗接了水,然后艱難地轉(zhuǎn)身,卻不回返,而是弓起腰就地吃了起來。
我也算是半個擠慣了車的人,見怪不怪。但他確實讓我感到有些驚異。在這么擁擠、這么顛簸的境況下,如果換作是我,大概不只會自己吃得滿襟滿臉,恐怕連鄰居都要有份了。
為減少尷尬,我試圖別過臉去,以免他偶然抬頭會觸到我的目光。但這只是想法__一則實在擁擠,難以回旋,二則也無必要——他吃得異常地真誠,注意力格外地集中,仿佛周圍的一切并不存在。在列車行進的喧響中我聽不到任何他的聲音,只看到他熟練地使著筷子,吃面,喝湯,紙碗中的東西竟然一滴也不曾灑落出來。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卻無法阻止這影像在心底的漫延。這種無聲的、異乎尋常的熟練我似曾見過——是的,《海路十八里》中那快速異常的動作以及那不曾改變的節(jié)奏,就讓那刨海的聲音直接響徹在我心底。這是同樣的一種震撼!透過無盡的喧囂,我分明聽到他悉悉索索的在吃。
我突感抑郁,凄苦難言。
我,一個半老的小職員,既無能,又無力,只能艱難地挪動一點點位置來配合那些更艱難的、不得不在擁擠中穿行的人。
看著這在喧囂掩抑中忘我甘貽的人,我忘記了擁擠,一種沉重如梗在喉,競嘆息不出來。
我與那天同車的人既非親,又非故,然而那在擁擠的列車中熟練的吃面的影像,卻深印腦海,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