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別處”,19世紀法國天才詩人蘭波的這句詩所指向的“另一種生活”,一度為后人所心向往之。距離產生美,似乎只有在別處,才能體驗到真正意義上的“生活”,才能領略動人的“風景”。人們的這種審美心態,不僅僅見于旅途中,也存之于獲取資訊的過程中。略為不同之處在于,后者在對別處風景感到驚羨之余,稍稍多了一絲憤慨與哀怨。
這種“別處的風景”,既有與“此岸”處于同一時間維度的“彼岸”,也有對逝去的美好傳統的追憶。人們對別處風景的艷羨,往往源于對現實的不滿。很多時候,“別處的風景”,儼然一面哈哈鏡。透過這面鏡子,人們觀看到的是被扭曲了的現實,由此而生出對彼岸風景的“羨慕嫉妒恨”。這大約是近年來國人在觀看彼岸風景時,所形成的一種獨特景觀。
比如,香港特首曾蔭權一物業的客廳外廊,因違規使用大型玻璃嵌板而被屋宇署發信要求清拆。曾蔭權當即允諾遵從命令盡快清拆。同樣在香港,港府規定節慶宴費用標準——公務午宴和晚宴開支上限分別是人均350港元、450港元。這個標準能吃什么呢?有嘉賓稱十道菜多為普通菜蔬,最貴菜是條斑魚。
又如,印度兩名“海龜”因對腐敗現象深惡痛絕,而開辦了一家名叫“我行賄了”的反腐網站。對此,印度政府非常重視,并據網站披露的信息對相關官員予以逮捕。而咱這里的3家類似反腐網站,卻不被官方承認,被定性為非法網站。
再如,俄羅斯機長利特維諾夫曾拒絕為等候梅津采夫州長而推遲起飛。雖然他的抗爭沒能奏效,但事后結果卻令人滿意:不僅檢察機構調查此事是否有消費者權益受到侵犯,而且梅津采夫遭受到其執政黨主席及同僚的嚴厲譴責,甚至要求其辭職。迫于壓力,梅向乘客道歉,并電話邀約這位機長喝西伯利亞花草茶。
不難發現,上述這幾件事有著這么一些“亮點”:其一,公職人員奉公守法,廉潔自律。執法者秉公執法,不忌憚權力,而位高者不擺官架,不以權壓人;其二,行政權力對監督政府的民間組織持歡迎態度,并與其建立一種較為融洽的合作關系,而不是視其為“不穩定因素”予以打壓;其三,政府官員面對社會關切,既不沉默作壁上觀,也未敷衍塞責玩弄技巧,更未封堵言路,而是積極、迅速介入事態;其四,“權力”尊重和善待“權利”,積極解決公眾的合理訴求。凡此種種表現,無不促成了皆大歡喜的多贏局面,體現了權力者在良性互動中尋求“善治”的執政水平。
揆諸我們這里的現實,多少有些黯然。且不說領導違規使用一點建筑材料,君不見在一些地方,領導干部違規大建別墅自肥,又何曾見到相關部門的一紙清拆令?即便有清拆令,加上媒體狂轟濫炸、輿論口水滔天,那些違規建筑不依然穩若泰山么?在公款消費上,是個地球人都知道這里的官員最幸福。一些官員長期吃遍了山珍海味,以至于像重慶落馬村官廖德云,面對有魚有肉的機關食堂飯菜都不屑一顧:“吃的啥子喲,棒棒飯也端給我吃!”這當然不是說人家矯情,而是一種后天性條件反射。官員的胃已“進化”成這樣了,公款消費能不居高不下么?
至于說對權力的態度,不管是若干年前的“讓領導先走”,還是前段時間寧波機場的“讓領導先飛”,以及蒼南縣限價房“讓領導先住”……在我們這里,“為領導服務”素來被視為一種“常識”,一種引以為傲的榮譽。服務者們深知,只有為領導“服務好”,領導才會把你“服務好”。而相較于國外官員因丑聞纏身而惴惴不安、如臨大敵,我們這里的官員是很淡定的:“走”得輕松自如、“飛”得心安理得、“住”得高枕無憂、“吃”得理所當然……道歉或調查往往是浮云、走過場,不給你穿小鞋是你的幸運。
如果說,前述事例中的“亮點”,在一些國家或地區或許是常態,而在我們這里,與之相反的做法則是另一種常態:官員或政府出現丑聞,往往視輿情為“敵情”,“防火防盜防記者”,能捂則捂,能壓就壓;實在捂不住,便忙不迭撇清責任,推出“臨時工”,上演“提線木偶”劇。對于丑聞,在一些官員眼里,搞定就是穩定,擺平就是水平。
當然,美的風景只是相對而言。也就是說,彼岸并非完美無缺,而此岸也并非一無是處。近年來,隨著國人權利意識的日益覺醒,在洶涌的輿論壓力下,政府的回應姿態,盡管仍顯被動和消極,但也應看到,各級政府回應的速度、方式、態度有所改善,其執政理念和治理水平也在緩慢提升。用休謨的“無賴假設”原理來審視權力的這種“回應成效”,顯然是正常現象。須知,“權力”對“權利”的尊重,不是自發產生的;同樣,權力要關進籠子里,也從來不是靠掌權者的倫理自覺,而是源于權力制衡機制,或者說是“權利”對“權力”的倒逼。
毋庸諱言,在同一片天空下,人的權利這道風景,應當沒有區別?!皠e處風景”中最美的一角——政治文明,不應僅僅在他處;而且,我們的“宿命”,也不注定只能用彼岸風景來裝飾虛幻的夢。用羅丹的話說,我們身邊也應有“最美的風景”。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人老是處于眺望的狀態,于身心是不利的。顯然,對于“何時不再眺望別處的風景”這一命題,既需要每一個公民去發現、創造,更需要執政者為之創造培育美好風景的土壤。
摘自《中國選舉與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