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和飯局是不一樣的,吃飯是解決肚皮的問題,飯局是解決肚皮之上的問題。有說法,無酒不成席,換個字,無酒設不了局。出資設飯局的,不一定是桌上的主角,能喝得如眼前這一位,才是本場飯局的臺柱。
這就是喝高了。沒錯,臉上神光泛出,紅霞四散,兩眼迷離而溫和,話匣子打開,兩只手向四方伸展,像那條有名的保羅章魚,雙腿如花樣滑冰運動員,靈巧地保持著上身的平穩,讓滿杯的酒準確地倒進自己的嘴里,然后,沿著桌子,一個一個地敬酒。這是重要的境界,喝得醉意朦朧,卻還知道要干什么,該說什么。這是進入角色的狀態,東歪西斜,卻不會倒下更不是一灘稀泥。如果一張酒桌上沒有這樣一位酒仙,那么,無論桌面上擺著什么樣的山珍海味,那叫吃飯,不叫飯局。吃飯和飯局是不一樣的,吃飯是解決肚皮的問題,飯局是解決肚皮之上的問題。
有說法,無酒不成席,換個字,無酒設不了局。出資設飯局的,不一定是桌上的主角,能喝得如眼前這一位,才是本場飯局的臺柱。在女士的耳朵邊說幾句曖昧的話,香腮也好,拉皮也罷,都湊上去,吸氣還是屏住呼吸只有自己知道,為公為私都沒有人多嘴。在首長面前開個小玩笑,顯示官兵平等,然后再送上一大號的馬屁,拍得如鼓震響,誰都常見得很。平日里的死對頭,先緊握手再擁抱,讓人一看就是鐵哥們……換杯交盞,其樂融融,事情最后辦得成還是辦不成,酒氣先活絡了人氣,在一場本來十分無聊的“應酬”中,讓參與者得到一次精神按摩,而按摩師是這位喝高了的酒仙,他的成就感比酒精的度數要高,人生如戲,酒桌上表現欲得到極度的滿足,其實也是人生的享受,只是酒量不足的人,是無法領會的。“酒囊飯袋,管不住自己的嘴,還能干啥?”你這樣想,就錯了。國人重禮,真辦成事,八九都在飯局上,不信?你想想,那燈紅酒綠的酒樓比寫字間都多,茅臺的股票價比銀行都高,沒有千千萬萬個擅長“喝高了”的高手,還能如此繁榮嗎?
喝高了,不僅是酒席上的風景,就許多藝術家而言,在其喜愛的藝術門類內,他追求的那種境界,幾乎就是另一種“喝高了”精神狀態。詩人常被人說成“瘋子”,就是因為有的詩人在現實的生活常態中自己還沉浸在自我的“詩情畫意”里;同樣地,許多在現實生活里顯得木訥笨拙的詩人,在他的作品里卻發現他在錦繡文字里長袖善舞神采飛揚!藝術其實就是一杯讓靈魂沉醉的美酒,而那些漸入佳境,醉眼微醺,與其喜愛的藝術交杯換盞的藝術家,其情狀,可愛可親可敬甚至有幾分可笑,那才真是人生難得幾回醉的美事!
喝高了,豈止是藝術家才會有的沉迷?世上有更常見的“喝高了”者,我們用另外的語言來形容和描寫其行狀。一是沉迷于錢。身上有了錢,為有錢而得意,馬上讓其四周的人群知道他為什么“高了”,有言道,一闊臉就變,財大氣粗,一副暴發戶嘴臉。這就是錢在作祟,錢在他的血液里是高度酒精!二是醉心于權。一個正常而謙和的凡人,一不小心搞到一頂官帽戴在頭上,沐冠而舞,頤指氣使,自以為是,指鹿為馬,橫著身子邁八字腳還嫌沒擺出他的貴人架子。掌了不大不小的權,連心也變成一個秤砣,權迷了心竅,一開口連人話都不會說了,打著官腔,一看就是官場“喝高了”的主兒!錢權名利,本是無形之物,卻似迷魂之酒,讓人心迷,讓人“喝高了”而無知覺,紅塵滾滾,人欲橫流,有多少清醒而能自持者?當知名利誘惑之下拷問人性力量何在!
在一場飯局上,雖似“喝高了”卻周旋于色香味間,是應酬場上的高手。在藝術世界里,鐘情于其中,沉醉于其間,又能超然于其上,是藝術世界里的驕子。讓我驚嘆的是,在名利場上,真正的高手是旁人看來“喝高了”的某些角色,步態也許如醉拳,卻足下有根,臉色酡紅如關公,一雙眼卻清醒如箭,冷冷地看這個不大的世界里橫流的各種欲望。
都說是有量,酒之量,肚之量,心之量,何物來量呢?酒量,所度,胸襟,別有洞天,各有各的境界,不同的境界,人生自有迥然不同的風采。
問誰?回答我的是一雙含笑的醉眼……
摘自《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