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意正濃,昆蟲專家周紅章到北京市門頭溝區付家臺村做野外考察。途中,突然發現兩個游客停在路邊,焦慮不安,其中一位游客不停地抓撓著自己的手臂。富有野外經驗的周紅章估計他們可能是遇上了麻煩,主動向前和他們打招呼,詢問情況。
游客說手臂特別癢。周紅章問他們是不是動了路邊的蕁麻,游客說,沒動過什么植物。
周紅章問,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什么蟲子了?
游客說,剛才有個小蟲子,被我拍下去了。
周紅章又問,蟲子是不是長得有點像螞蟻,棕色的?
游客說是。
周紅章是中科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昆蟲分類研究。憑著對昆蟲的了解和多年在野外考察的經驗,他判斷這位游客遇到的蟲子可能是毒隱翅蟲。
周紅章告訴這位游客,你拍掉的蟲子叫毒隱翅蟲,它的液體很毒,你皮膚發癢不能抓,得忍著點,如果抓了,就會引起皮炎,皮膚會潰爛。另外,千萬不能用手摸眼睛,如果摸了眼睛會引起虹膜炎,對眼睛傷害很大。他讓游客拿水沖一沖發癢之處,趕快到醫院里去處理。
毒隱翅蟲是一種生活在南方的昆蟲,雖然個頭小,但單位體積的毒性比眼鏡蛇還要強。據周紅章回憶,幾年前,聽說亞運村附近有人遭遇過毒隱翅蟲的襲擊,如果毒隱翅蟲大量在北京地區出現,說明這個地區的生態系統發生了變化,需要應對的策略。弄清北京是否存在毒隱翅蟲成了周紅章的一塊心病。(圖1)
周紅章的學生小張也有過這樣的經歷,他說,上高二時,一天早上起來感覺臉上不舒服,對著鏡子一看,臉上有一道紅痕,邊上有點白,我到醫院看,大夫說是蟲咬性皮炎,可能是毒隱翅蟲咬的。我當時好奇,問毒隱翅蟲是什么東西,他說,毒隱翅蟲很小,來無影去無蹤,毒性特別強,從皮膚上一過,會分泌一種毒液,留下紅痕。
周紅章聯想到2006年8月山城重慶發生的一起毒蟲傷人事件。一些患者發生局部或大面積潰爛,嚴重者甚至覆蓋了全身,非常疼痛。而造成這種情況的正是毒隱翅蟲。(圖2)
毒隱翅蟲棲息于潮濕的草地之中,它們分泌的一種強酸性毒液能導致人的皮膚潰爛。重慶那起毒隱翅蟲傷人事件給周紅章留下很深的印象。再加上這次在門頭溝見到的遭遇毒蟲襲擊的游客,他擔心在北京也發生類似的情況,這使周紅章更加迫切地想找到毒隱翅蟲。
周紅章說,通過我們這幾年的研究發現,南方出現了很多新種,我們也在北方積極尋找,看看有沒有新的品種。
身為昆蟲學專家的周紅章,對毒隱翅蟲習性非常了解,他帶領隊員們在山上四處尋找,有可疑的雜草堆,他們就搜查一下。幾輪搜索下來沒有發現毒隱翅蟲,只捉到了幾只普通的小甲蟲。想要捉到毒隱翅蟲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時間已不早,他們決定第二天再來尋找。
第二天一早,周紅章又來到這里。他和隊員們在毒隱翅蟲有可能出沒的地方仔細探查,但是始終不見毒隱翅蟲的蹤跡。畢竟在這么大片地方想找到一個體積和蚊子大小差不多的蟲子簡直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困難。還是周紅章判斷錯了?這里根本就沒有毒隱翅蟲?
就在他們專心尋找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不速之客正在悄悄逼近他們。
一條蛇正在草叢中休憩,周紅章一行人的到來打破了平靜,蛇悄悄地注視著這些“入侵者”,隨時準備向他們發起進攻。大家都在仔細地尋找毒隱翅蟲,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潛伏的危險。
突然,蛇向靠近的周紅章發起攻擊,一口咬到周紅章的小腿。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跳,本能地驅趕。
蛇受到驚嚇逃跑了。大家趕緊扶周紅章坐下檢查傷勢,萬幸的是周紅章并沒有受傷,只是一場虛驚。
大家這才注意到這么炎熱的天氣,周紅章竟然穿著厚厚的登山鞋。
周紅章說,到野外一定要做好防護,一定要穿比較厚的鞋,另外,要做綁腿,即使走路不小心踩到蛇,它咬你一口,也咬不透。
周紅章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野外考察碰到蛇了,長期的野外科考生活為周紅章積累了許多自我保護的經驗。
周紅章說,真正危險的是南方的蛇。我在四川西部曾遇到過高山葵蛇,當時非常危險。早晨上山考察,你走過的路,覺得沒有危險,但是下午回來時,往往發現有蛇盤在那里,如果你不小心,一腳踩上去,這是最危險的。
雖然野外考察中危險無處不在,但一想到能捕獲新種的昆蟲,周紅章的心情就格外激動。很多珍稀的昆蟲就生活在山林之中,這是周紅章深有體會的。早在1996年,周紅章就在野外考察中找到了一種十分珍稀的昆蟲。
周紅章說,我國有一種蟲子是非常珍稀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叫大衛兩棲甲。(圖3)
大衛兩棲甲只能在潔凈水質中生存,數量極其稀少,屬于瀕危物種。由于它們對生活環境的挑剔,也可以作為判斷當地生態環境好壞的標準。四川寶興縣是第一次采集到大衛兩棲甲的地方。
周紅章說,1996年我第一次去,10來個人一塊去考察,因為知道大衛兩棲甲非常珍稀,想采到它,研究它,寶興是它的模式產地,也就是第一次發現它的地方。連續去那個地方5次,都沒逮著。后來,我去川西跑了40天,在丹巴和黑水采到了這種蟲子。
為了找到一種蟲子竟然用了五六年時間,周紅章是一個聽到有新昆蟲出現就興奮的人。只要有線索他就不斷地追蹤下去。
周紅章說,我們每年要考察采集發現新物種,我的研究組現在已發現了近200個新種。與考察大衛兩棲甲一樣,周紅章在毒隱翅蟲的研究上也沒少下功夫。有前幾年毒隱翅蟲在北京出現的傳聞,還有他親眼看到的受傷游客,他堅信北京一定有毒隱翅蟲存在。
時間已到正午,氣溫越來越高。周紅章由于“全副武裝”,衣服都被汗浸濕了。但這絲毫沒有打退他尋找毒隱翅蟲的熱情,周紅章帶領隊員們依然仔細尋找,不放過每一個毒隱翅蟲可能藏匿的地方。就在這時,一片枯草堆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幾經周折,周紅章終于捉到了毒隱翅蟲。這幾只毒隱翅蟲外型上與普通的有些不同,它們會不會是新種的毒隱翅蟲呢?周紅章有些疑惑,要想知道它們是什么種類還需要回到實驗室用儀器作進一步的鑒定。
回到中科院動物研究所,周紅章馬不停蹄地趕往自己的實驗室,他要給這幾只毒隱翅蟲“驗明正身”。周紅章的實驗室有2000多種從世界各地采集的昆蟲標本。其中毒隱翅蟲的標本就有100多種。但剛采集的毒隱翅蟲卻和這100多種標本都不一樣。如果它們是南方的毒隱翅蟲就要趕緊研究對策,不能讓它們破壞這里的生態系統。如果這種毒隱翅蟲是新種就要趕緊給它們上“戶口”。每一個科學名稱都要有一個標本相對應,我們稱之為正模標本,這是世界上唯一的,有極其重要的科學價值。(圖4)
標本有什么意義呢?周紅章說,比如大熊貓,它當年被命名有一個正模標本,這個正模標本在哪兒呢?在巴黎自然博物館。我們都知道,圓明園的文物可以拍賣,以天價拍賣回來。但是我們沒有任何人去想像有這種可能性,用天價把大熊貓的正模標本拍賣回來,人家是不會給我們的。
西方國家早在19世紀初期,就已經著手于這件事。我們國家起步比較晚,很多本應該屬于我們國家的正模標本都被其他國家收藏在它們的博物館,這些都是無價之寶。周紅章說,200年以后,它不僅有科學價值、歷史價值、文物價值,還可以做旅游產品的開發。
在實驗室中,周紅章做過無數實驗,不過有些實驗不是有關昆蟲分類的。十多年前,周紅章在這里還做過法醫昆蟲的研究。
周紅章說,這應該屬于開拓性的或者是開創性的一個工作,因為以前國內沒有人做過。我們申請時,甚至不知道申請書該遞給誰。法醫昆蟲研究為什么要做呢?它實際上是利用昆蟲的習性來幫助法醫案件的偵破,其中最主要就是死亡時間的確定。
在自然界,一旦發生死亡現象,昆蟲往往是尸體的首先發現和到達者,它們在尸體上取食、繁衍。在案件偵查中,有時由于尸體發現時已經高度腐爛,測定死亡時間變得很艱難,這時昆蟲的出現就變得非常重要。
周紅章說,死亡超過24小時,法醫用傳統的法醫技術手段就比較難了,24小時到一周時間可以用蛆蟲的發育來確定。
其實早在古代,我國就有利用昆蟲破案的記載,宋朝有一本書叫《洗冤錄》,里面就記載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一個人死了,是被鐮刀殺死的,怎么破這個案呢?把這個村里所有人家的鐮刀都擺在那兒,看蒼蠅叮哪把鐮刀。由于血跡會留下一些細微的痕跡和氣味,蒼蠅聞到這種氣味會去叮那把作案的鐮刀,沒作案的那些鐮刀不會有這種氣味,蒼蠅就不會叮。
這是我國最早文獻記載用昆蟲破案的例子, 也是世界上公認的,有文字記載而且最清楚的一個案例。
在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利用法醫昆蟲破案的方法肯定要比當年先進得多。周紅章與北京市法醫鑒定中心就曾合作破獲過一起案子。
1997年一天夜間,北京郊區的一家平房突然起火。消防隊員發現火場雙人床上有具女性尸體。偵破工作迅即展開。尸體不僅高度腐爛且部分還被大火焚毀。這樣的尸體顯然無法通過正常的途徑判斷死亡時間。沒有確切的死亡時間就很難排查案情,偵破工作陷入了僵局。周紅章從法醫帶回的尸體上的蛆蟲入手,檢驗后判斷其為“絲光綠蠅”,又根據蠅蛆的長度及形態特征,確定它們剛剛進入3齡期。也就是出生60~70小時左右,結合室內的溫度、濕度等,周紅章準確地計算出死者的死亡時間是64小時前后,即3天前的下午2時左右。
根據這一準確的時間判斷,兇手被一舉抓獲。
原來兇手為了干擾警方調查,行兇后放火焚尸,以為這樣就可以逍遙法外。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通過令人生厭的蛆蟲鎖定犯罪時間,將他送上了斷頭臺。
周紅章說,時間對破案很重要,雖然不能說出誰作案,但如果確定了死亡時間,可以排除掉誰不作案。
在試驗室里,周紅章通過與其他樣本對比,發現新采集的幾只毒隱翅蟲與南方的毒隱翅蟲不同,是新物種,并不是外來物種入侵。這讓他松了一口氣,這不會對北京的生態系統造成影響。他甚至還設想對這種毒蟲加以利用。他說,毒隱翅蟲有隱翅蟲素,是一種很重要的天然化學物質,在世界上有許多研究,主要探討這種毒素能否用到醫療或癌癥的預防上,現在仍在探索中。
毒隱翅蟲不僅在醫學上有很大的研究意義,還可應用在生物防治上,它是一種重要的天敵昆蟲,田間的蚜蟲等幾十種害蟲都是毒隱翅蟲捕食的對象。應用好毒隱翅蟲可變害為益,讓它們為人類服務。
周紅章和蟲子打了一輩子交道,深知昆蟲對人類的重要性。但是由于許多因素的影響,大家對昆蟲研究的熱情并不是很高。周紅章希望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加入到昆蟲研究的隊伍中來,了解、保護昆蟲,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