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之夢

69式坦克十年磨劍，他是惟一全程參與者；99式坦克十六年攻關，他擔任副總設計師；與“陸戰之王”結緣半個多世紀，他寫下了怎樣的傳奇？坦克設計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王哲榮一生都在圓著中國的——

1999年10月1日，在新中國成立50周年閱兵儀式上，我國最新型號的ZTZ99式主戰坦克首次出現在武器裝備方陣。作為第三代主戰坦克，被譽為“中國陸戰王牌”。它的橫空出世，標志著我國主戰坦克完全具備了獨立自主的研發能力。對于99式坦克在世界同類武器中的地位，王哲榮院士信心十足。（圖1）（圖2）

99式坦克跟世界其它坦克相比怎么樣？

王哲榮：從綜合性能講，99式坦克屬世界先進水平。首先從火力的威力、精度、反應速度，比西方國家，不管是美國、德國、英國最先進的坦克都要高。第二機動力、靈活性、速度，達到世界先進水平。第三綜合防護能力，也是世界先進水平。

為了讓99式坦克在總體性能上躋身世界前列，與俄羅斯的T72、美國的M1系列、德國的豹II、法國的勒克萊爾、英國的挑戰者這些赫赫有名的三代主戰坦克分庭抗禮，王哲榮和他的同伴們付出了整整16年的努力，彌補了與國際先進水平之間幾十年的差距。對于和坦克打了半個多世紀交道的王哲榮來說，自從1956年報考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坦克設計專業，他的命運就和中國坦克的發展道路緊緊交纏在一起，而追逐和趕超世界先進坦克的研制步伐，是他由來已久的夢想。（圖3）（圖4）（圖5）（圖6）（圖7）（圖8）

在報考大學時，見過真的坦克嗎？

王哲榮：見過。前蘇聯T34坦克。這是二戰中的英雄坦克。當時就想，我們國家能夠自己制做這種坦克，那就太好了。

在王哲榮學習坦克設計的時候，我軍已經裝備仿制前蘇聯T54A的59式坦克，但在自主研發上還是一片空白。上世紀50年代末中蘇關系破裂，使自力更生研制武器成為中國兵工人最迫切的任務。1962年，王哲榮哈軍工畢業，進入裝甲兵科學技術研究院工作。第二年，28歲的他幸運地參與了我國第一代坦克的自主研發項目。（圖9）

當時整個國際上，像前蘇聯、美國等，坦克裝備處于一個什么樣的水平？

圖1 中國工程院士王哲榮

圖2 1999年10月1日99式主戰坦克首次亮相天安門廣場閱兵式

圖3 “中國陸戰王牌”ZIZ99式主戰坦克

圖4 前蘇聯T——72主戰坦克

圖5 美國M1系列主戰坦克

圖6 德國豹 II主戰坦克

圖7 英國“挑戰者”主戰坦克

圖8 法國“勒克萊爾”主戰坦克

王哲榮：美國的二代M60坦克，前蘇聯的二代T62坦克，已經開始裝備。我們那時剛開始戰術技術論證。所以在上世紀60年代初，我國和國外坦克存在著代差。我們的一代還沒開始研制，別人的二代已經列裝。

1964年，一代坦克的研發項目全部劃歸五機部負責，但王哲榮與它的緣分卻并沒有結束，作為裝甲兵科研隊伍的惟一代表，他被派去總裝廠繼續跟進這個項目，滿腔熱情地投入了坦克的改進設計工作。

派您去的用意何在？

王哲榮：一是代表軍方要求，落實戰術技術論證指標；再就是參加總體設計全過程，對坦克的研制、功能、性能進行全面了解。這一去就是十年，1963年到1972年。經歷了69式坦克三輪樣車全程的磨練和研制。

在一代坦克十年磨劍的日子里，中國周邊的軍事環境危機四伏，國內的政治風云瞬息萬變，而王哲榮卻一直堅守在科研現場，和他心愛的坦克一起，不斷摸索著前進的方向。

那個時候是怎樣的工作狀態？

王哲榮：白天畫圖、搞設計，晚上就到各個車間，研究整個坦克各種零部件加工過程，有些零件加工的整個工藝過程，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

1974年，69式坦克完成了設計定型，在火力、機動性和夜間作戰性能等方面，都比59式坦克有很大提高。然而，中國第一代坦克的問世，并沒有減輕王哲榮肩頭的壓力，反而使他心中的緊迫感和責任感與日俱增，迫切希望設計出更先進的坦克。

69式坦克跟國際上同期相比，跟它設計之前相比，是不是已經往前邁了一大步？

王哲榮：不是，與國際的差距還沒有縮小。我們1974年設計定型，可70年代初期前蘇聯T72坦克已經研制出來。與69式坦克比較，相差不是兩代，是三代。他們三代已經出來，咱們一代還沒定型。

69式坦克定型后，王哲榮馬不停蹄地開始了國內第一臺燃氣輪機試驗坦克和新部件試驗坦克的研制工作。此時，他對坦克的每一個部件已了如指掌。上世紀80年代初期，他接到一個十分特殊的任務。

從國外進口的坦克零部件，您是在無圖紙的情況下組裝起來的？

王哲榮：對，就是64坦克。給我們的時候，十七、八個箱子，所有零部件都是分解的，沒有任何圖紙。用了將近一個月去消化，分析幾萬個零部件。一次復裝成功。

這一次與國外第三代主戰坦克的不期而遇，讓王哲榮深深感受到中國坦克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巨大差距。總結此前的研制經驗，王哲榮認為，要想設計出真正優秀的坦克，必須在試驗數據積累方面打好基礎。為此，他放棄從事多年的總體設計工作，專攻試驗測試環節。

王哲榮：我們國家坦克的發展，試驗測試是個薄弱環節。如果我們要有數據庫支持，自主創新就有了基礎。我們原來仿制，實際就是人家的圖紙，人家的工藝，我們用不著動腦筋就可以造坦克。只知道要這樣裝，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裝。我們自己搞坦克，那就得把洋拐棍丟掉。中國人造的坦克一定要有中國人的靈魂，中國人的特色。

就在同一時期，由于國家經濟處于恢復階段，國防科研經費十分緊缺，面對各種武器自主研發、更新換代、追趕世界先進水平的迫切需求，在“八五”計劃期間，中央決定集中有限力量和資源，設立幾大重點裝備項目，其中就包括我軍第三代主戰坦克。從1984年起，中國兵器工業集團承擔了三代主戰坦克重點裝備項目，王哲榮被選中主持相關的技術工作，開始嘗試從一代坦克到三代坦克的大踏步跨越。1986年，國務院和中央軍委正式下達研制任務書，國防科工委任命祝榆生為該項目總設計師，王哲榮擔任副總設計師和總體組組長，要求該項目以自主研發為主，在設計定型時要達到國際先進水平，有能力與國外新型坦克相抗衡。（圖10）

在當時還在大量裝備一代坦克的情況下，這個標準是不是定得太高？

王哲榮：這個標準確實太高。但是蓋著國務院和軍委的大章，就必須要完成。根據這個目標，在總師領導下，提出“系統取勝”四個字為設計思想。

圖9 1962年哈軍工畢業時的王哲榮

圖10 三代主戰坦克研制項目的總師們

圖11 99式主戰坦克首次駛出國門參加中俄“和平使命”聯合軍演

怎么靠系統取勝？如果每一個環節，每一個部件，從工藝到制造都不如人家，拼在一起，為什么我們就能比人家強？

王哲榮：我們女排跟世界明星隊比賽，世界明星隊每名隊員從技術、素質都比我們好，但是我們女排還是贏了。為什么能打贏？因為配合得好。不一定每一個零部件每個技術都是最先進的，但是如果系統集成得好，就可以得到一個戰斗力更強、作戰效能更好的武器裝備。

從1984年到1999年，在中國兵器工業集團中國北方車輛研究所里，王哲榮和另外兩位副總師一起，在總師祝榆生的帶領下，悄然展開了一場鮮為人知的國防高科技攻堅戰。他們不僅秉著“拿來主義”的原則，廣泛借鑒世界各國先進坦克的經驗教訓，還提出了“技術上螺旋上升、運營上良性循環”的創新理念。

王哲榮：技術上螺旋上升分兩步走。第一步，完成當時國務院、中央軍委下達的49項指標；第二步，超額完成指標，達到2000年水平。除了這兩步走之外，又加了敵我識別，壓制觀瞄，多功能煙霧，激光敵我通訊等新技術。

在接受三代坦克研發任務之后，王哲榮做的第一件事是從自己一直關注的試驗測試環節入手，超前應用模擬裝車試驗臺等先進設備，為坦克零部件和分系統的測試工作奠定了堅實基礎。而大量積累一手試驗數據、厚積薄發的結果，就是催生了很多具有前瞻性的高新技術。在上世紀90年代初期爆發的海灣戰爭中，美軍坦克之間發生過多起誤傷自己人的事故，而當時王哲榮卻已經研制出領先世界的坦克激光敵我識別系統。

王哲榮：發射器射出的激光帶有密碼，有同樣裝置的就能反射回來，代表是我方坦克。如果發射過去反射不回來，那就是敵方坦克。

作為國家重點裝備，三代坦克的研制項目調集了全國科研力量，無論設計、材料、工藝、元器件、大部件還是試驗技術，都是國內最好的水平，同時它的研制工作也大大推動了兵器工業在各個相關領域的技術升級和隊伍培養，這與王哲榮所在的總師組所采取的“運營上良性循環”的策略不無關系。

王哲榮：因為研制周期長，要保證廠、所積極性，穩定技術隊伍，就得讓它賺錢。第一步是外貿，跟國外進行坦克外貿；第二步是技術，用新技術改造我們的老裝備，如96坦克。

就這樣，三代坦克項目在完成定型之前，不僅收回全部成本，還使中國陸軍坦克裝備整體水平有了大幅提升。這讓王哲榮渾身充滿干勁，在漫長的試驗定型階段，他跟著三代坦克，跑遍了祖國大江南北，進行了低溫、高溫、高濕、高原等各種極端條件下的艱難試驗，雖然辛苦，但他卻樂此不疲，看99坦克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王哲榮：一看到它就挺興奮，挺激動。一點一點地看著它成長。從設計、加工制造、裝配調試、性能試驗，我是一天都不離開它。試驗都到極端條件下去做，不但坦克試驗，對人也是一種考驗。

1999年，三代主戰坦克終于完成設計定型，被命名為ZTZ99式坦克，各項性能指標都趕上了世界先進主戰坦克的研發和裝備水平。對于王哲榮來說，這意味著他幾十年來和中國坦克一起趕超國際的夢想變成現實。王哲榮院士對99式主戰坦克的每一個零部件，每一種性能，都如數家珍。

王哲榮：火炮口徑125毫米，和炮相匹配的有穩向火控系統，還有自動裝彈機構。炮塔前面防護是組合裝甲，這是我們自己獨創的一種裝甲。

2001年，99式主戰坦克項目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王哲榮也被評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2009年7月，在中俄“和平使命”聯合軍演中，99式坦克為中方最受矚目的武器裝備，這是三代坦克自問世以來首次駛出國門。在這次軍演中，它憑借著出色表現，證實了人們對其卓越性能的種種猜測。（圖11）

國外怎么評價99式坦克？

王哲榮：美國軍事智庫戰略研究機構負責人說：中國的99式坦克理論上比美軍現裝備的M1A2要強。M1A2是他們最好的坦克。說這兩種坦克如果迎頭相遇，M1A2坦克要吃大虧。2009年中俄聯合演習之后對裝備進行評價，俄國人說99式坦克的作戰能力，能夠和世界上風光最盛的坦克媲美。

在99式坦克問世后的十余年里，王哲榮以顧問身份參與相關后續工作。他的目標變成保持住中國坦克在世界的領先地位。2009年，在新中國成立60周年閱兵儀式上，99式坦克以前所未有的箭形方隊率先通過天安門廣場。為了更好地適應現代戰爭需求，這張中國兵器的“陸戰王牌”仍然在不斷地改進著。（圖12）

王哲榮：最突出的改進是數字化方面。就是坦克車內信息共享，車際信息共享，

以適應現代戰爭的需要。現代戰爭實際是海、陸、空、天、電立體式信息化戰爭。特點是由傳統的主戰裝備與主戰裝備的對抗，升級到體系與體系的對抗。數字化坦克能夠適應一體化指揮條件下的聯合作戰。

從全程參與中國第一代坦克的自主研發，到擔任第三代主戰坦克的副總設計師，研制出威風八面的99式坦克，王哲榮終于在自己一生鐘愛的坦克設計領域中，從跟隨者變成了領跑者，他相信中國“陸戰之王”的強大威懾力量，對給我們的祖國帶來長久和平，能發揮重要的作用。

圖12 建國60周年閱兵式上99式坦克以箭形方隊通過天安門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