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丹心向陽開

在紅巖英烈中，江姐江竹筠是全國人民非常熟悉的名字，她堅持斗爭、頑強不屈的獄中經歷感人至深、催人淚下。她本來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然而，一次武裝起義的失敗，導致江姐的丈夫彭詠梧英勇獻身。慘無人道的敵人將彭詠梧的頭砍下來，懸掛在城門上示眾。不久，江姐因為叛徒出賣而被捕入獄。她不僅與丈夫陰陽兩隔，從此還與至親至愛不到兩歲的兒子天各一方。直到最后壯烈犧牲，她沒能再見兒子一面。小說《紅巖》中江雪琴的原型江竹筠，到底有著怎樣不同凡響的人生經歷？在獄中又遭到了哪些不為人知的嚴酷考驗呢？（圖1）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不久，消息傳到重慶渣滓洞監獄，被關押的難友們難抑心中的喜悅，相互擊掌為慶。然而，就在一個多月以后，11月14日，特務對著渣滓洞監獄女牢房高聲叫道：“0384號，收拾行李，馬上轉移。”“0384號”就是江竹筠，小說《紅巖》江雪琴——江姐的“囚徒”編號。就在這一天，江竹筠被秘密殺害在歌樂山下的電臺嵐埡，犧牲時年僅29歲。

一部小說《紅巖》，使江姐的名字幾乎家喻戶曉，而歌劇《江姐》中那首膾炙人口的《紅梅贊》，更是廣為傳唱。身穿布旗袍，外邊罩著一件紅色毛衣，系著白色圍巾的江姐形象，深入人心，幾乎成為江姐這位女英雄的定妝照。江姐帶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她堅定信仰的高貴氣節，而且還有這種信仰所散發出來的巨大力量。（圖2）

其實，真實的江姐是一個身材弱小的女子，身高僅1米56。如此弱小的身材，為什么能夠爆發出那么強勁的能量？為什么能夠在經受數次酷刑，反而說出“毒刑拷打，是太小的考驗”，“竹簽子畢竟是竹子做的，而共產黨人的意志是鋼鐵”這樣的錚錚誓言？

今天讓我們再次走近江姐，感受一下來自信仰的巨大力量。

1920年8月，江姐出生在四川自貢大安的一個農民家庭。

1930年，10歲的時候，母親帶她到了重慶。為了維持生活，江姐到一家制襪廠當童工。

1939年，她考入中國公學，在那里，她秘密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組織。1944年，經黨組織安排，她進入四川大學農學院學習，后來與地下黨員彭詠梧扮做夫妻，組建地下黨的秘密機關。1945年，她與彭詠梧正式結婚。（圖3）

圖1 革命烈士江竹筠

圖2 歌劇《江姐》劇照

1947年，彭詠梧擔任川東臨委委員兼下川東工委副書記，負責在萬縣一帶發動武裝斗爭，江姐作為川東臨委的委員和下川東的聯絡員，隨丈夫到了斗爭的最前線。

1948年1月，江姐的丈夫彭詠梧不幸在武裝起義中被敵人打死，這時，他們的兒子彭云還不到兩歲。（圖4）

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江姐為了自己的信仰，沒有因為失去丈夫而倒下，反而爆發出更加強勁的斗志。她忍著悲痛，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給戰友照管，毅然到下川東繼續從事武裝起義的聯絡工作。地下黨組織和很多同志擔心，江姐剛剛失去丈夫，怕她精神吃不住，建議她留在地下市委機關做機要文書工作。但江姐明確地向組織表示，沒有人比我了解、熟悉下川東當地的情況和環境。老彭在什么地方倒下，我應該到什么地方繼續工作，她謝絕了組織的照顧，毅然奔赴下川東。

1948年6月14日，江姐被叛徒出賣，在萬縣不幸被捕，被關押到重慶渣滓洞監獄。

特務從叛徒的口中得知，江姐曾擔任過重慶地下市委機關機要文書，她的丈夫曾是中共下川東地工委副書記，肯定掌握著共產黨的大量組織機密，妄圖從江姐身上打開突破口，以加大對下川東地下黨組織的破壞。

彭詠梧殉難后，在一段時間內，江姐未能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只要遇見黨內的同志，她就會抱頭痛哭。渣滓洞監獄的難友擔心，剛剛失去丈夫的江姐，兒子還這么小，她弱小的身體，能否經得住敵人的審訊？

難友們的擔心是多余的，江姐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做出了最堅決的回答。在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的歷史檔案中，保存著特務頭子徐遠舉和法官張界等特務數次對江姐審訊的記錄。江姐被捕后三次遭到酷刑的摧殘，其中一天就兩次。

第一次是徐遠舉親自審訊江竹筠。徐遠舉完全沒有把江姐放在眼里，他認為，憑著自己手上掌握的叛徒提供的情況，完全可以讓這個弱小女子輕易就范，讓她說出全部情況。審訊時，徐遠舉問，把你知道的情況全部說出來吧，你的組織已經全完了。然而，正是這句徐遠舉狂妄自大的話，讓江姐做出判斷：下川東大量組織情況、黨員關系，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全完了？鬼話！所以江姐心里非常有底，她非常鎮靜地對徐遠舉說，我沒有什么組織可交待。徐遠舉威脅道，我告訴你，將你出賣的人就在我這里，你不相信，我可以讓他跟你見面，今天你必須把組織關系給我交待出來。

特務的這番話，讓江姐心里更加有數，她回答說，那完全是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那我問你，你去萬縣干什么？從重慶帶了這么多人下去干什么？藏有這么多武器彈藥，你又是干什么？徐遠舉盛氣凌人地追問。

我是一個婦女，不懂得打仗，有什么武器彈藥？

徐遠舉一聽，繼續追問說，不知道什么武器彈藥？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你們的川東臨委副書記涂孝文把什么情況都給我說清楚了，所以今天在這兒，你別給我裝，你必須把你掌握的全部情況說出來。

看見徐遠舉如此猖狂，江姐非常鎮靜，她一字一字地回答說，有沒有組織那是我的事，你們可以逮捕我，但是不可以強迫我交待組織。什么叫不交待不行？不行又怎么樣？我說，今天你必須把我給放了，不放不行，行不行？還是不行啊。所以，你干嘛非要讓我交代組織關系？我告訴你，我什么都不會跟你說。

徐遠舉完全沒有想到，江姐如此強硬。他咆哮起來，對著特務大聲叫道，馬上給她上刑，我看她說不說。

特務對江姐動用的是什么刑罰呢？解放后，國民黨法官張界在一份交代材料中這樣寫道：

……無論徐匪怎樣威逼，江烈士堅決不承認是地下黨員。徐匪叫當班的軍士拿來一把竹筷子，放在江烈士的十個指尖上，特務兩手緊握筷子的兩頭，來回在烈士的手指上猛夾……江烈士滿臉流著汗水，臉色變得蒼白，聲音也發不出來，徐匪叫特務把手放開讓她說，江烈士站起來說：“今天，你就是把我殺了，我沒有組織總是沒有組織”。徐匪叫嚷：“不說就把你吊起來，看你說不說。”于是當班特務拿來一根又長又粗的蔴繩，用力向樓板上一甩，徐匪以為這下可以把江烈士威脅倒，可是江烈士對蔴繩連一眼都沒有望……

受刑后的江姐，留給徐遠舉一句話，你可以危害我的身體，但是你動搖不了我的意志。

面對又一個鋼鐵般意志的共產黨人，徐遠舉再一次感到無計可施，他萬萬沒有想到，如此弱小的女子竟能夠如此剛強。當然，他也更不會想到，當一個人把自己的信仰與生命融為一體時，已經不是一個單一的生命個體，而是與他的整個事業，整個黨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他會產生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力量。

解放后，徐遠舉被關押在北京秦城監獄。在監獄里，他寫了一份《血手染紅巖》的交待材料，交待了他對革命志士動用刑罰的罪惡手段：

我對中共黨員嚴刑審訊有三套惡毒的手段：一，重刑；二，訛詐；三，誘降。企圖利用他們不堪嚴刑拷打，貪生的心理；家庭的觀念；身體上的弱點，用各種威脅和欺詐進行誘惑，以動搖他們的革命意志。

在江姐身上，敵人的各種手段都用到了，但依然不能奏效。徐遠舉這些特務邏輯，在真正的共產黨員面前完全行不通。

江姐不畏酷刑，堅不吐實，讓特務頭子徐遠舉大為惱火，他實在想不通，這樣一個身材弱小的女子，怎么竟然能夠爆發出如此強勁的能量？不甘心失敗的徐遠舉下令，繼續對江姐實施酷刑。

當天下午，他下令繼續對江姐動用刑罰，一定要撬開她的嘴，讓她說出下川東黨組織的機密。但是，從下午一點到四點，幾個小時的殘酷折磨，江姐依然咬緊牙關，絕不屈服。特務們沒能夠從江姐的嘴里得到一點情況。徐遠舉徹底絕望了，他沉悶了。敵人的沉悶和絕望帶給整個渣滓洞監獄的是激情和興奮。獄中沉悶的空氣散開了，取而代之的是難友們重新燃起的堅持斗爭和保持氣節的信念。

難友們紛紛用各種方式向江姐表達敬意，有的在牢房門口向女牢房揮手致意；有的緊握雙拳，在門口來回晃動；最多的慰問方式是在小紙條上寫一些鼓勵贊揚的話語或詩句，其中男牢房的何雪松代表男牢室的同志，給江姐寫了一首詩《靈魂頌》，詩中有這樣一段：

你是丹娘的化身，你是索菲婭的精靈，不，你就是你，你是中華兒女革命的典型。

詩歌把江姐比作蘇聯衛國戰爭時期的女英雄丹娘，以及沙俄時期反抗強權暴力的索菲婭，以此詩句來贊美江姐的堅貞不屈。

躺在牢房里，聽難友們讀著送來的詩句和慰問信，江姐的心靈得到極大的安慰。

圖3 江竹筠的丈夫彭詠梧烈士

但是敵人豈肯就此罷休？兩天之后，法官張界再次帶人到渣滓洞對江姐進行審問并動刑。這一次，特務一上來就用竹筷子夾住江姐嚴重受傷的雙手，威逼她開口。為了忍受酷刑，江姐把嘴唇都咬破了，就是不開口回答敵人的問題。特務為了讓她開口，用一些下流的語言來刺激她，但是江姐仍然緊咬牙關，絕不說一個字。在酷刑中，江姐數次昏死過去，但是敵人仍然沒有從她嘴里得到一點情況。

敵人的失敗就是革命者的勝利，江姐的英勇行為讓所有的難友們對她肅然起敬。當江姐受刑后再次被拖回牢房的時候，所有的難友都集中在牢房門口，唱歌、呼口號，向江姐表達敬意。這時，不知哪個牢房的人突然大聲喊道：江姐！從此，“江姐”這個名字就成為大家對江竹筠的尊稱。

黃茂才，曾在渣滓洞監獄擔任過看守，解放后在一份材料中這樣記載：

江姐三次受刑后，特務又給她帶上很重的鐐銬，本來她已經不能行走，但在放風時，她仍由人攙扶著在院壩行動，并且向各間牢房點頭示意，揮手表示出勝利的姿勢。

江姐是一個身材弱小的女子。難友們回憶獄中一件令敵人意料不到的小插曲，證實了這種說法。由于在酷刑中，江姐堅貞不屈，特務為了摧殘、折磨她，竟給她戴上一條二十多斤重的腳鐐，以此摧毀她的革命意志。身體受到極大摧殘的江姐雪上加霜。晚上，當大家把江姐抬到床上以后，突然聽見江姐悄悄地說，你們過來看，大家來到江姐床邊一看，原來江姐的腳很小，按照今天鞋的尺碼也就是34號左右，脫了鞋以后，她居然可以慢慢地把自己的腳從鐐銬中一點一點地退出來。難友們看后，都發出了笑聲。

不久，便是江姐的丈夫彭詠梧壯烈犧牲一周年忌日。這一天，牢房里的所有人都停止了唱歌，停止了鍛煉，以此方式表達對老彭的紀念。難友們擔心，已經十分虛弱的江姐會不會因憂傷過度而倒下？女牢房專門有人跟著江姐，形影不離，防止發生意外。但是這一天，江姐卻出乎難友們的意料。

江姐早早地起了床，她從被子里撕下一小塊棉花，做了一朵小白花戴在自己頭上。放風的時候，江姐第一個走出去，面對難友，她主動打招呼表示問候。而且，她向難友們提出，我們要加強學習，鍛煉身體，去迎接重慶的解放。也就在這一天，江姐向獄中黨組織正式提出，毒刑拷打是太小的考驗，感情折磨對我們來說也不在話下。但是，我們不能夠白坐牢，應該分析、總結研究問題，找出問題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這是對我們黨性的最大考驗。

在大屠殺中脫險的盛國玉，當年與江姐關在一個牢房，解放后回憶說，江姐知識豐富，文化較高，是女牢房中堅強的領導骨干，她鼓勵同志們同敵人繼續斗爭，并組織難友們學習政治經濟學，還與男牢室難友取得聯系，放風時交談解放戰爭情況，并通過傳遞紙條交流各方面的信息。

江姐以無比堅強的意志堅守著黨的機密，又以對革命必勝的信心，在獄中繼續為黨工作。

江姐頑強的斗爭意志教育鼓舞了渣滓洞監獄的全體難友。大家一致提出：“向江竹筠同志學習。每一個革命者都應保守黨的機密，恪守黨的紀律，在酷刑面前應該做到威武不屈、富貴不淫。江姐成了共產黨員的一面光輝旗幟。

然而，就在獄中難友在江姐的帶領下，總結革命經驗教訓，準備迎接重慶解放的時候，國民黨卻舉起了屠刀。1949年11月14日，江姐等29人被秘密殺害在歌樂山的電臺嵐埡。那么，江姐是怎樣走完她最后的人生之路的呢？

圖4 江竹筠與丈夫彭詠梧、兒子彭云

圖5 江竹筠烈士的絕筆信

毛澤東主席在看完空政文工團演出的歌劇《江姐》后，曾經惋惜地表示，要是讓江姐看到勝利，看到解放該多好啊！

1949年11月14日，突然傳來江竹筠等人馬上轉移的消息。難友們都知道，這個“馬上轉移”實際上是特務下毒手的信號。有時候，特務還煞有介事地補充說，把自己的東西都帶好，不要忘了。

這一天，獄中的武裝特務突然出現在渣滓洞監獄女牢房門口，高聲叫著江竹筠、李青林的編號，讓她們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馬上轉移。

江姐知道，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刻到了，為了自己的信仰獻身的時候到了。雖然自己不能看到勝利，但是新中國已經成立，敵人的行動證明，重慶解放近在咫尺。江姐非常鎮靜地把自己的物品送給了難友們，唯一帶走的是兒子彭云的照片。她拿著照片在自己臉上親吻了許久，然后把照片放到貼身的內衣里，脫下囚衣，換上旗袍，罩上紅色毛衣，以這樣美麗的姿態走向牢房門口。

這時，女牢房的同志們都哭了，江姐回過頭去，輕輕擦去她們眼角的淚水，告訴她們，在生命最后一刻，我們共產黨人一定要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然后她向牢房門口走去，走向一個年輕生命的盡頭，走向生命的永恒。

江姐靜靜地站在電臺嵐埡刑場，但見歌樂山山風微微，她環顧四周，秋風將雜草吹得搖擺起伏，但是一種不知名的小白花仍然倔強地怒放著。一陣排槍響起，江姐重重地倒了下去，鮮血染紅了身邊的小白花。

江姐和千萬個普通婦女一樣，愛自己的丈夫，更疼愛自己的兒子。然而，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難，她以極大的革命意志戰勝了自己情感的痛苦，懷著堅定的革命信念和對黨、對人民的無限忠誠，面對死亡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回家一樣。這樣的情懷值得我們永遠驕傲，永遠學習。

在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的檔案中，保存了江姐在被捕前和在獄中寫的幾封書信。當她得知自己的丈夫不幸殉難的時候，在給親人的一封信中，她這樣寫道：

家里死過很多人，包括我親愛的母親，不過沒有哪一次像失去老彭那樣令我窒息得透不過氣來。……人總是人，總不能不為這慘痛的死亡而傷心，我記得不知是誰說過，“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里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著”。

在獄中，她的最后一封家信，對自己的兒子做了這樣的交代：

假如不幸的話，云兒就送給你們了，盼教以踏著父母的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到底！孩子決不要嬌養，粗茶淡飯足矣！（圖5）

江姐和彭詠梧的兒子彭云生于1946年4月，彭詠梧犧牲時，彭云還不到兩周歲；江姐犧牲時，彭云僅3歲。雖然彭云幼小痛失父母雙親，但是在彭詠梧前妻譚正倫的悉心照顧下，一直健康成長。身為烈士遺孤的他沒有辜負父母的殷切期望，1965年，彭云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1977年，恢復高考后，他又考取了中國科學院的研究生，并公派赴美留學，先后取得碩士和博士學位。目前，彭云僑居美國，擔任馬里蘭大學計算機系終身教授，是一位業界知名的中國籍計算機專家。彭云說，他會永遠做一名中國人，這是對母親最好的尊重和紀念。（圖6）

就像彭詠梧活在江姐的心中一樣，江姐也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成為共和國永不褪色的紅色記憶。

圖6 彭詠梧、江竹筠烈士之子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