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50歲的杜偉新已經記不清自己具體得了多少獎了,只能模糊地記起,全國性的獎項有130多個,如果加上其他雜牌獎,至少在200個以上。17年省吃儉用,杜偉新花在各種獲獎證書上的錢有10多萬元,幾乎傾盡畢生積蓄。
拋開真偽不談,杜偉新獲得這些證書,分量還是相當驚人的。如2009年他曾獲得世界教科文組織頒發的首屆世界民間文藝最高獎“和平鴿”金獎;2010年6月,他獲得由中國散文學會等7家機構評出的“中國時代卓越人物”稱號;2008年10月,他獲得世界華人企業家協會等4家機構評出的“推動中國社會進步突出貢獻人物”榮譽稱號;2010年4月,他還被世界華人交流協會授予“國際杰出專家”和“榮譽博士”稱號。
在杜偉新眼中,這些獎都不能算是花錢買的,只算是合理支付工本費。“有時人家通知我獲獎了,要我交證書工本費,我好意思不交嗎?有時還要買書,這些書都是限量版的,既然都獲獎了,總不能不買吧?”杜偉新說。
杜偉新翻開一本比磚頭還厚的由中國世界語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中華百年人物篇·現代卷》說,當初自己收到通知,說只要交258元就能入選,所以二話沒說,交了錢,對方也寄了書,所以他覺得自己沒吃虧。2011年12月,他又收到“獲獎”通知,說只要交1000元購買4本《世界藝術通史》,他的名字就能載入該書,于是,他交了1000元,4本書足足有15斤重。而最近,杜偉新又“中獎”了,有雜志社給他發文說,只要交2600元,就能印出1000本專門介紹他的《中國藝術名家》。“12頁,1000本,才2600元,一本才2.60元,一本書都是關于我個人的介紹。”杜偉新眼神中泛著亮光。記者注意到,他口中所謂的“書”只是一本6張紙的宣傳冊,2.60元/本。
而最為昂貴的一次“獲獎”則是由《文化》月刊編輯部發起的《藝術大家當代書畫九人集》,總費用為5000元,只要交錢就能入選并獲贈50本樣書。杜偉新說,這一次,他實在是沒錢了,所以就沒參加。
從1995年開始“獲獎”,這位樸素的鄉村教師一共用于各類“獲獎”的花費超過10多萬元。杜偉新說,這些支出占了他全部收入的一半以上,除了吃飯、抽煙和為母親治病,他幾乎把所有的錢都用在了獲獎上。“如今我擔任的社會職務有100多個,包括館長、院長、名譽教授。”杜偉新對自己所取得的“成就”還是充滿自豪。
肇慶市德慶縣德城鎮大橋鄉三中隊12號,是國內各種獲獎通知寄給杜偉新的地址。為什么國內各種“大獎”總是能找上杜偉新,鄰居們很疑惑。杜偉新對此的解釋是,自己名氣大,是在廣東有一定知名度的詩人。
1962年,杜偉新出生在一個農民家庭。早在上高中時期,他就迷戀寫詩。
1988年,杜偉新從肇慶西江學院物理系畢業,最終選擇回老家德慶縣當一名中學教師。杜偉新的父親大為火光,當時大專生還比較吃香,父親原本準備讓他考個公務員。
杜偉新的教師生涯第一站是德慶縣石角中學。但很快,學校就發現,這個年輕人的心思不在教物理上,他更像一名“文藝青年”。在學生們看來,杜偉新也不是個好老師,講課天南海北,學生們聽著也是云里霧里。
1995年,杜偉新從石角中學調到了新圩中學。據他介紹,這是因為和學校領導結下了仇。1994年,他的詩歌在北京一家雜志上發表,對方邀請他去參加一個研討會,但學校不同意他去。后來,他直接找到了德慶縣委書記、縣長。縣領導發話,要求學校先替他墊付相關費用。最終,杜偉新去北京開研討會了,但與學校的梁子也從此結下。1995年,學校以其教學成績不合格為由,申請教育部門將其調離。
但在任教的第二所中學,杜偉新對詩歌如癡如狂。此后10多年間,他先后在《人民日報》、《星星詩刊》、《西江日報》等報刊發表了700多首詩歌。1997年,他還加入廣東省作協。他的“獲獎”生涯也從此拉開。
1995年,杜偉新的一篇詩作被國內某刊物“相中”,需要交200元錢才能獲得證書。此后一發不可收拾,各種獲獎證書像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杜偉新卷了進去,各種“獲獎通知”雪片般飛來,但都有一個共同點:交錢就有獎。當然,“獲獎”的外衣是不同的,有些說是聘請他擔任終身館長,需一次性繳納會費780元;有說是作品入圍,需繳納訂書費2000元;有說是他獲得多個機構聯合評選的“杰出專家”、“榮譽博士”,需繳納證書工本費200元。對于這些獎項,杜偉新一一“笑納”。
隨后的10多年時間里,杜偉新不厭其煩地尋找機會,以高亢的嗓音向他的觀眾開啟冗長的演講,內容是他在文學方面的成就和獲得的各種獎項。他的學生們自然也是觀眾之一。
然而,屢屢“獲獎”的代價也是沉重的。10多年間獲獎花費的這10多萬元,幾乎是他畢生的積蓄。由于沒錢買房,至今他已在岳父母家住了20多年。他和妻子的臥室中除了陳舊的木床、書柜和書桌外,就剩下堆積如山的書籍和證書、獎杯了。由于“獲獎”和“贈書”太多,他不得不將樓下的柴房清空,用來儲存各種書籍和獎杯。
由于“不務正業”,10多年間,他先后從重點中學到普通中學,再到鎮中心小學,再到農村小學。
命運似乎和杜偉新開了個玩笑。2009年,杜偉新的母親患上癌癥,為給母親治病,杜偉新捉襟見肘。
“他現在窮得只剩下獎杯和證書了。我的兩個兒子也曾勸他,但根本勸不動,最后還發生爭吵,現在只能由著他。”對于女婿癡迷“獲獎”,岳父謝子關看在眼中,卻只能嘆息。“我這個女婿就是被各種假獎項給害了。”言談間,老人家禁不住老淚縱橫。
杜偉新最后的落腳點定格在了德慶縣一所鄉村小學——上咀小學。和在老家情形差不多,學校早就有人說老杜“得獎得上癮,走火入魔了”。但老杜的同事王鑫(化名)不這么認為,他說,老杜腦子沒有問題,只是入戲太深,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老杜曾是上世紀80年代的大專生,在當時也算是高學歷人才,并且,老杜寫詩的確有兩把刷子,那絕不是吹的。在2010年舉辦的肇慶市第五屆讀書節活動中,老杜創作的詩歌《龍母的傳說》被市委宣傳部等主辦單位選中,在開幕式上朗誦。平素和人探討中國教育,老杜思路開闊,還有一句口頭語:“肇慶現在搞的是徹頭徹尾的應試教育。”“他得獎得的入迷了,太想通過得獎來證明自己精神上的高潔,他生活在一個虛構的世界中。”
學生們不止一次反映,杜老師上課時經常跑題,不知不覺將話題引入自己的獲獎史。每得一個獎項,杜偉新少不了在學生們面前顯擺一番,有時,他還會把自己的獲獎證書拿到課堂上展示。不少學生不知道這些證書是花了錢買來的,對杜老師倒是仰慕得很。
對于杜偉新“獲獎”成癮,其所在學校校長也連聲嘆氣:“他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中毒太深,現在我們已經說不動他了。”
上咀小學黃校長說,杜偉新在寫詩歌等方面的確有一些文采,上世紀90年代也的確寫過一些不錯的詩歌,對于老師在課余進行創作,學校也是鼓勵支持的。但杜偉新太“不務正業”了,此前其曾擔任小學二年級數學老師,但上課前從不備課,學校組織教師開會,打電話給他他也從來不接。其所帶的班成績在全年級墊底,這導致很多家長到學校投訴。
為何如此熱衷獲獎?杜偉新說,自己在詩歌方面的研究比較深,想干一些事情,想同一般人不同。
難道看不出來有些獎是忽悠人的嗎?杜偉新說,這是很多人對文化產業市場化不了解。“獲獎、出書肯定是需要一些工本費、訂書費的。”
如今杜偉新已不上課,學校安排他負責校園的綠化,平時修建學校的草坪、樹木等。倒也悠閑。有空他還會跑到學校門口的小賣部找人聊天。這時,只要有人在旁邊恭維幾句,杜偉新一高興,就會請大家喝酒。“好多人聽他演講,就是想騙他請客喝酒。”
杜偉新的岳父說,當前國內的各種“山寨”評獎太多,并且很多獎項看起來名頭很大,有些甚至打著國家部委的名號,但實際上都是騙人錢財的。而杜偉新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還有很多人因為不明就里,被各種“獎項”所累。他呼吁,國家應該對這些打著“獲獎”的名號騙錢的機構進行嚴厲查處。這樣才能讓女婿清醒,也讓更多和女婿一樣深陷其中的人清醒。然而,當前的問題是,誰能“拯救”杜偉新?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解藥。
(摘自《廣州日報》 作者: 肖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