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日本和西歐的老齡化問題成為熱議話題。從這些國家共同的經歷,以及我們所目睹的景象,展示了一個重要的全球趨勢:隨著全球經濟的發展,年輕人趨于晚婚;很多家庭決定少要孩子。這些發達國家如何應對全社會老齡化危機的舉措,將對未來全球范圍內的同類問題提供重要參考。
然而,與中國將面臨的情況相比,日本和西歐老齡化的規模和全球范圍內的影響要相形見絀得多。這里主要有兩大原因:首先,中國有13億人口,歐洲總共只有8億人口,而日本才有1.27億人口,不到中國人口的十分之一。所以從純粹數量的角度講,中國的人口轉型會產生巨大影響。到2050年,中國老齡人口將接近4億,相當于現在日本總人口的三倍還多。
第二,中國未來的人口轉型很有可能比日本和歐盟國家的轉型還要快。日本的老齡化在過去10多年的時間內緩慢發展,與歐洲的情況相同。日本現在65歲的人口超過23%,而2005年時這一比例還只有21%。中國的人口轉型會在下個10年的中期突然呈現出來。這有其歷史原因:一個是獨生子女政策的實施所帶來的后果;另一個是30幾年前在文革結束后開始進行的“四個現代化”所帶來的經濟高速增長。
當中國的人口挑戰在21世紀20年代中期大規模凸顯時,將帶來中國社會經濟方面獨特而艱巨的挑戰。日本和歐洲的老齡化發生在富裕國家,盡管中國現在總體經濟也很可觀,但可以向老年人傾斜的人均資源卻不如日本和歐洲多。2011年,日本的人均GDP超過34300美元,歐洲15國差不多是34000美元。而中國的人均GDP只有5046美元。就算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驚人,但中國很有可能還沒有變富就已經“衰老”,無法為老齡人口提供足夠的支持,尤其是那些來自貧窮或偏遠鄉村的老人。
中國無法照搬西方的養老福利模式
作為全球人口漸變趨勢的后來者,中國也有一個重要的優勢:它可以從發達國家那里汲取經驗。從積極方面來說,歐洲、日本和美國已經建立社會福利人道體系,包括醫療和社會保障,來緩解老年人和其子女的生活困境,但西方社會福利體系相當昂貴,就連七國集團這樣的富裕國家也已力不從心。
此外,西方國家為老年人提供的福利計劃,集中由政府提供普遍性服務,幾乎未考慮千差萬別的經濟狀況和健康條件。計劃里并沒有鼓勵私人儲蓄,或者動員私人機構提供社區服務,而是更著重于政府提供保障,但其在鼓勵有效使用國家資源的能力方面飽受爭議。這種以政府為中心的方法既削弱了個人自助的積極性,其成本也被證明非常昂貴,這加劇了發達工業化國家人口變化所產生的財政危機。
如許多發展中國家一樣,傳統中國家庭都是自行照料自己家的老年人與殘障人士,外加一些私立慈善機構的幫助。盡管從1949年起中國社會很多部門都有顯著的變化,但至今仍然只有不足三分之一的中國勞動力在繳納某種形式的養老金。城市化和小家庭結構正悄悄地削弱現存家庭體制贍養老齡人口的能力。不過,現存體制還尚未接受嚴峻考驗,因為目前的中國社會仍相對年輕。
中國目前相對年輕的人口形勢不會一直持續。據聯合國資料顯示,從1975年開始,中國“贍養比率”(60歲以上和15歲以下人口所占比例)持續下降,從1975年贍養人口占成年勞動人口的87%下降到2010年的47%。這個比率現在有望大幅回升,到2030年估計會上升三成,達到67%,而在接下來的20年中又將上升三成。這一突然逆轉意味著適齡勞動力人口比例會從今天的三分之二下降到2030年的60%,再降到2050年的53%。
中國未來老齡化危機出現的兇猛程度、規模和速度,都意味著中國絕不可能承擔西方模式的國家福利政策,不管中國百姓有多么羨慕這種福利模式。目前距離2030年已經不到20年了,屆時中國會是個比美國更“老”的國家,65歲以上人口大概占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比美國全國人口還要多得多。同時,從2020年代中期開始往后,中國每年將新增1000萬老年人,并減少700萬成年工作人口。而80歲以上的“老老年”人口的比例也會持續上升,到2050年預計超過一億。那時中國人口平均年齡大約是49歲,而美國只有40歲。
現在已開始并將在10多年之后顯現的中國人口危機,在農村與城市將呈現出不同格局。在農村地區,老年人住在偏遠的小村莊,沒有養老金、無子女贍養或充足的社會與醫療服務。目前只有大約11%的農村勞動力有某種形式的養老金保障。
在中國的城市里,現有兩種養老金保障體系:覆蓋13%的中國城市勞動力的社保體系和覆蓋52%的基礎養老金體系,但仍有約三分之一的城市勞動力沒有養老金保障,而且這個比例還遠低于農村的無保障比例。更嚴重的問題還不是覆蓋率,而是福利水平、可轉移性和無法報銷補償部分的醫療開銷。福利相對來說還算慷慨,但養老金體系卻是從有著巨額負債的國有企業那里繼承來的。進一步來說,隨著中國人口的持續老齡化,高繳納率和福利的無法轉移性使得這個體系難以為下一代提供足夠的福利。
必須特別指出的是,中國政府已經采取了有力措施來應對正在顯現的讓老年人老有所依方面的挑戰。在中國,老齡人口可以和其他人一樣享受最低生活保障,這是根據家庭狀況提供的福利。除此之外,還有對貧困的農村地區的孤老和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提供特別保障項目。最近,政府還為沒有兒子頂門立戶的貧困農村老年人增加了一項新的福利項目。盡管如此,因為中國貧困線設得偏低,只有很少的老年人符合接受政府資助的資格。
可供借鑒的新加坡、日本和西方經驗
盡管中國已經采取了一些改革措施,但應對中國老齡化的挑戰仍需做出有力、積極的回應。在缺乏新的強有力的公共和私人行為(可以包括有效的跨國聯合行動或研討)的情況下,老齡化危機還會加深。其危險在于它可能會加速極度貧困人口向已經十分擁擠的城市轉移,加重失業壓力,引起潛在的社會動蕩。這種動蕩,反過來又會增加本來就很脆弱的資本市場不穩定的危險,對國際金融造成巨大的影響。因為中國市場對全球的影響舉足輕重,而且與世界的廣泛聯系日益緊密。
面對前所未有的人口挑戰,中國有三個重要優勢:首先,在福利項目方面,它幾乎是白板一塊;其次,老齡化在全球政治經濟問題中都是重要的一塊,具有國際合作的前景;第三,具有相對的后發優勢。中國在全盤考慮應對方案時,可以放手大干,畢竟資源非同小可。設計應對方案時,可以學習先行者們的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
在把眼光放到國外之前,中國可以借鑒自身的歷史。30多年之前,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確實很有必要,因為當時中國的發展負擔非常沉重,人口又急速爆炸,當時中國的生育率大約是每個婦女生育六個孩子。今天中國婦女的生育率只有1.8,中國面對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未來,所以考慮刺激人口增長在經濟和社會層面都是非常有益的。中國應該考慮終止獨生子女政策,同時不再對多子女家庭給以歧視待遇。
在考慮將來的時候,中國需要設計一個本質上與西方工業化國家完全不同的老齡人口支撐體系。歐洲的國家福利制度似乎太過昂貴,而且不利于發揮個人積極性,并不適合正在經歷快速和大范圍人口轉型的中國。從文化和經濟上講,最好的模式應該是借鑒一些東亞國家,尤其是新加坡和日本的經驗。
一個可以建設性地予以借鑒的福利制度是新加坡的“中央公積金”制度(Central Provident Fund)。這是一個由雇主和雇員共同繳納的國家儲蓄項目,將來提供的福利與現在投入的資金成正比。繳納金包含從雇員的工資里自動扣除的部分,和雇主一并支付的部分。該基金由一個獨立的政府部門以商業運作方式進行保守的國際投資,但由國家機構提供安全保障。從該基金中領取支付款有嚴格限制,但參與者可以支取,用于一些特定的合法社會用途,包括退休、醫保和買房。繳納金額可以轉移,因此在一個雇主處繳納的保險金可以轉移到下一個雇主那里,同時不影響使用,所以無需擔心雇員的就業變化。
中國也可以考慮學習日本在儲蓄、退休后返聘以及健康政策方面的創新。很多年以來,日本擁有世界上覆蓋最全的郵政儲蓄系統,擁有超過兩萬多個網點,甚至覆蓋哪怕是最小的鎮。日本還擁有最靈活的短期借貸制度,其前提是有長期存款,這尤其與中國農村地區的老年人的情況相契合。
日本總體來說實施的是終生就業體制,而中國國有企業的慣例是法定退休年齡較早,通常是55歲。日本公司一般都會提供返聘,允許企業以低薪繼續使用老職工的技術專長和成熟勞動力。這樣做,不僅降低了勞動力成本,同時因為有免費或低價的體檢、移動醫療篩查站、關注營養以及預防性公共醫療,全國的醫療費用也降低了,延長了壽命。現在日本是世界上最長壽的國家(男性平均79歲,女性86歲),在老年人中還有36000名百歲老人。
盡管廣泛的西方宏觀經濟福利模式并不適合中國的未來,但一些制度性創新還是可以借鑒的,尤其是在金融領域。中國顯然需要更有效、更透明的資本市場為即將到來的老齡化人口轉型做好準備。它也需要更可信的法律規定來增加公眾對代際間儲蓄項目的信心,比如人壽保險合同的規定條款會得到更嚴格的執行。
一些具體的西方退休儲蓄方法也有借鑒意義。其中之一是美國的獨立退休儲蓄賬戶(IRA)。該賬戶允許雇員把一筆特定金額的稅前收入存入一個免稅賬戶,到了一定年齡后,一般是在退休時,可以取出而沒有任何損失。這種做法的其他表現形式,是對用于健康、兒童保健和教育方面的收入分流儲蓄實行免稅。這些分配中,其中一些包括雇主繳納的金額,一般來說,當雇員變換工作時是可轉移的。
國際合作有助于中國應對老齡化難題
中國人口老齡化問題,不僅關乎中國自身的穩定,影響中國人民的福祉,同時也與中國以外的世界利益攸關。因此國際社會樂于幫助中國實現平穩的老齡化轉型。支持中國老齡化轉型的國際合作有助于緩解與中國崛起相關的地緣政治壓力。
關于兩代人之間的儲蓄轉移、資本市場發展、營養、保健等方面的跨國政策對話是一個建設性的開端。如前面所提到的,中國關于老年人的政策框架仍是白板一塊,還有差不多10年的時間可以準備應對。具體與老齡化相關的議程應該積極、持續地納入中美戰略經濟對話,以及中國和更廣泛的世界之間正在進行的政策策劃活動中。
中國在制藥和保健設備領域的國際貿易和投資目前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其中很多領域都可以和經驗豐富的鄰國合作,比如日本、韓國、俄羅斯以及印度。為了加強保健領域的貿易,強有力的知識產權保護顯然非常必要。
此外,中國還特別應當關注衛生服務領域的國際合作。其中一部分無疑是由國外越來越多地向中國公民提供的,比如通過到日本、韓國、新加坡和美國進行的醫療旅游。
綜上所述,中國的老齡化社會轉型正不可避免地逼近,這個問題將在未來10年內對中國的發展變革起到重大影響。到本世紀20年代中期,中國的老年人口每年會增加1000萬,而適齡工作成年人口會減少700萬。老年人與年輕人的壓力都空前增大,這是不可持續的,同時增加了國內以及國際的不安定因素,除非中國與世界其他國家從現在開始未雨綢繆。
如何實現老齡化社會轉型的決定權當然是掌握在中國人民和政府的手里,但有些迫在眉睫的任務清晰可見。首先,應該考慮廢除獨生子女政策,并考慮對人口增長采取一種與之匹配的立場;第二,應該深入研究國外支持老年人的政策范式,尤其是東亞模式,例如新加坡和日本;最后,應該加快金融和法律體系的現代化進程,與當地自身的優先考慮相一致,引進新的、可轉移的退休金方式,包括向西方的學習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