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權力=正式權力+隱權力
什么是“官場隱權力”呢?引用乾隆-嘉慶朝封疆大吏勒保(1739~1819年,滿洲鑲紅旗人,清朝名將)的一段自述來說明。勒保說:
我剛剛到成都府當通判時,因為不討上司喜歡,時常遭到呵責,同僚們見風使舵,對我愛理不理。每次到上級衙門排班參見、稟報公事時,竟也無人理睬。一直非常郁悶,家里窮,不敢掛冠而去,只能忍氣吞聲。
有一年,聽說某人要來四川當總督了,正是我10年前的故交,心中竊喜,又不敢告人。總督將至,我先到郊外迎接,但總督沒有見我,有點失望。總督到了成都城外,我去拜見,又被擋了駕,更失望了。到了行轅(總督衙門),大小各官,紛紛晉謁,都得到接待,唯獨沒有接見我。我的名帖已遞上去了,所以又不敢徑自離去,天氣悶熱,直等得汗流浹背,心中憤恨欲死。
正躊躇間,忽然聽到傳呼:“請勒三爺。”不稱官名而稱行輩,是朋友圈子內的稱呼,所以這聲稱呼,讓我恍如羈囚忽聞恩赦,立即整理好衣冠,疾趨而入。
卻見到總督不戴官帽,立于檐下,指著我笑罵:“你太無恥,這個樣子來見我。”我下跪行禮,他則拉起我,說:“不要你磕狗頭。”還叫他的隨從幫我解除衣冠:“為勒三爺剝去狗皮,帶到后院乘涼飲酒去。”
總督越罵,我越歡喜,因為這個待遇,顯然表明總督不將我當外人。因此在后院中把酒話舊時,我就有點飄然欲仙了。今日封侯拜相,也比不上那時快樂。
當時眾官還未散去,見到我與總督這般親密,都感到震驚。我飲到三更回來,知府、知縣還在衙門中等我,我一回來,便拉著我的手,問總督有什么指示。從此,成都的官員每次見了我,都是逢迎歡笑,爭著與我套近乎。我勒三爺還是當初的勒三爺,官場炎涼之態,言之可嘆!
上面這則故事收錄在清人葛虛存輯錄的《清代名人軼事》中。勒保當時的官職是成都通判,相當于成都市副市長,在清代正式的權力結構中,通判是知府的佐官,正六品,協助知府理事或分掌糧運、督捕、水利等。我們假設通判的正式權力值是100,由于勒保之前受同僚排斥、上司冷落,他實際能行使的權限很可能只有50;但現在他與地方一把手的關系如此親密,同僚轉而要與他套近乎,他的實際權力值可能將漲到150。這部分并非由科層結構設定,而是由人情關系創造出來的權力,我稱之為“隱權力”。我們用一個等式來表示:
隱權力可以是一個負數,比如尚未與總督大人拉上關系時的勒保,隱權力即為負。隱權力為負的情況表明了這個官員實際掌握的權力已經小于他所應有的正式權力。
正式權力來源于主權者對于各種職務的制度性授權,也就是說,一個官位不論由誰來充任,它的職權都應該是大致相同的,所以正式權力的大小,可以通過官階、品秩、俸祿、職位等來綜合衡量。
隱權力則來自私人關系網絡的權力輻射,它的權值取決于個人在關系網絡中的親疏差序,與本人的官階、品秩沒有直接關系。同樣的官位,在不同的人手里,所產生的隱權力可能是不一樣的;同一個人,職位不變,但置身于不同的關系網絡,所獲得的隱權力也是不一樣的。需要補充說明的是,關系網絡并不是隱權力的唯一源泉,個人的威望、社會動員力、私自竊取的造福與加害能力等等,都可以形成隱權力。
隱權力既不受正式權力結構的層級限制,又可以隨意越過正式權力的橫向邊界。隱權力自成體系,有自己的隱秘來源,有自己的權力地盤,有自己的傳遞管道,與正式權力系統相互嵌接,又各自為政,共同規劃著官場的權力空間。
(摘自云南人民出版社《隱權力:中國歷史弈局的幕后推手》 作者:吳鉤)